嫁给当朝太子妃(65)
那二人已经入土,却还死死压在她儿子的头上,碍她儿子的前路,实在是可恨至极,连带着永乐公主也显得更为碍眼。
但贤妃也曾得宠数年,自然不会轻易违逆皇帝心意。
她今夜本来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先陈述太子妃兼顾内外太过辛苦、以至于拉了永乐公主前来协理宫务的现状,而后婉转恳请皇帝,后妃打理宫务更为名正言顺,自己亦可为君上分忧,妥善安排内外。
此刻,贤妃衔恨垂眼,强压恼恨,默默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何昭媛垂着眼,神情恭谨带笑,全然看不出不久之前她还在苦苦恳求皇帝,好不容易才在中秋宫宴时将秦王放了出来。
她的神情平静,那是真正的平静,不带半分虚假。
——皇帝最善制衡,轻易不会打破东宫诸王彼此制衡的局面,此刻忽然要抬举太子妃,首当其冲压制的不会是禁足数日的秦王,也不是蠢得和他母亲一样不足为患的楚王。
而是齐王。
不费一兵一卒,便能看太子妃压制齐王。东宫势力坐大后,皇帝必然要打压东宫,届时秦王禁足后势力削弱,皇帝自然会再度扶持秦王制衡东宫。
裴夫人连道永乐公主谬赞。
借此机会,她抬起眼,认真端详景涟的面容,细细寻觅故人的影子。
当年陈侯与言毓之名声虽大,后宅女眷却极少能细细端详外男面孔,大多只是惊鸿一瞥为风姿所慑,反倒是外朝臣工与陈侯夫妇更熟识些。
但永乐公主毕竟是天子爱女,即使成婚后也不会在外男面前频频露脸。多年来裴夫人未曾回京,信国公无法近距离见到公主,二人按理说与陈侯夫妇相识多年,画像都快翻烂了,却从未能发觉永乐公主身上的问题。
裴夫人忽然心中一恸。
她面前不远处,景涟正扬起脸,侧首看向御座之上的君主,唇角带笑。
那是濡慕的、敬爱的,是女儿无限依恋父亲的神情。
这个侧脸的轮廓渐渐从永乐公主身上剥离开来,与她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
陈侯府那间书房里,微服出宫的穆宗皇帝坐在书桌后,年轻的宁时衡立在书房正中,正意气风发地阐述着自己的为政理念。
日光毫不吝惜地落入书房窗中,她的侧脸线条优美流畅,几乎要融入天光里,化作一抹最为夺目的光采。
那带笑的侧脸轮廓,与此刻一般无二。
却也截然不同。
第33章 金链
酒过三巡, 宫宴上教坊精心排布的舞乐已经过半,御座上的皇帝放下酒盏, 徐徐起身。
坐在御座之侧的景涟反应最快。
像过去无数场宫宴那样,早在皇帝袖摆拂动时,她便本能地起身过去,虚虚扶着皇帝。
舞乐声骤止,场中裙裾飞扬的舞姬斜斜跪倒,裙摆铺开像是一朵朵盛放的花, 煞是好看。
御座下首屏风后所有妃嫔,以及殿内各位朝臣、宗亲相继起身,恭送皇帝离席。
景涟并不假手于人,她亦步亦趋随在皇帝身侧, 直将皇帝送出了殿后。
檐下宫灯明亮,随风轻轻摇曳, 明媚的光影随之倾泻到殿阶之下, 投落变幻的光彩。
今夜夜风清凉, 带走了微醺的酒意。下方的花草丛中响起细细的草虫鸣叫声, 殿内焚香的香气从殿门内流淌出来, 萦绕不散。
皇帝顿住脚步。
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消散在夜风里, 偏头望向身侧睫毛低垂, 神情柔顺的女儿。
直视天颜向来是对君主的冒犯, 因此景涟一直微垂着眼。
倘若此刻她抬起头, 就能捕捉到皇帝望着她时,眼底莫测而认真的情绪。
那种情绪当然与轻佻狎昵无关,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仿佛蕴含着无数心绪的感情。
准确来说, 皇帝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珍贵的一段记忆、墙壁上的一幅画像。
人当然不会对自己的一段记忆产生不该有的绮念。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 那种情绪更近似于欣赏和怀念,然后是些许自得。
皇帝看着景涟。
酒意会让人遗忘一些东西,却也可能催发人的回忆。
他记忆中的那个夜晚,晚风并不如今日清凉闲适。
纷扬大雪从天而降,天地一白,呼啸的狂风卷起雪片冰碴,拍打在人的脸上有种锥心刺骨的疼痛。
天边星辰暗淡,月色昏蒙。
石头灯台覆着一层雪,将灯火都遮蔽大半,唯有地面上厚重的积雪泛着冰冷的光,将夜色都映得发亮。
殿阶上首,一袭朱红官袍在狂风中稳如泰山,官袍的主人朝他俯下身来,雪白的面孔竟比漫天冰雪还要冷冽。
年轻的陈侯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睛不带丝毫情绪,平淡近乎漠然。
她的声音清淡如常,仿佛只是平静陈述一件小事,却又锋利如刃,似金石相击,意志不可更易。
她说:“吴王殿下,你我之间,不死不休。”
皇帝有片刻的恍惚。
只是短短一刹,他回过神来。
他静静望着眼前的景涟,那张娇艳的面孔柔顺而天真,睫毛轻轻扑闪,颊边还带着饮酒后的淡淡晕红。
永乐公主当然是美人,而且是名动天下的美人。
这样娇贵的、天真的、柔弱的绝世美人,唯有顶级的堆金积玉地、温柔富贵乡中才能养出来,摧折会损伤她近乎无畏的天真气韵,磨难则会消磨她动人的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