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梧不栖(111)
“……什么妄念?”她声音被风声掩盖,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想要你的妄念。”他干脆地答。
郑来仪缓缓抬眼,清绝眉目中寒芒微动,切齿般沉声:“叔山梧……你怎么敢?”
“我知你身份贵重,与我悬殊。你放心,我没有任何企图——是你问了,我才答的。”
叔山梧耸了耸肩,语气坦率,“我以为我的心意,你是明白的。”
他坦诚的目光比此刻头顶洒下的月光还要刺眼,郑来仪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腿上突然隐隐作痛,忍不住蹙紧眉头。
叔山梧察觉她痛楚的神色,立时靠近过来:“是伤口疼么?除了小腿,还有哪里受伤?”
郑来仪一脸倔强,似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理他。
叔山梧已经没什么顾忌,仔细打量她一遍,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外伤,于是起身走到废墟前,弯腰翻找了一阵,带了一根手臂长的木头回来。
他在郑来仪身边蹲下,“嗤拉”一声,从戎服的下摆撕下布条。
“这只能暂时固定,维持不了太久……”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木条绑固在郑来仪的小腿上,沉吟着,“往西不远便有一座城镇,先去镇上找大夫治伤。”
说罢手举至唇边,激越的哨声落,山壁后一匹白马迈着四蹄跑了过来。
他温声请示她:“冒犯了。我抱你上去吧?”
郑来仪冷着脸一言不发,算是默许了他的提议。虽然方才的告白露骨,但叔山梧的行至却始终保持着该有的礼节,甚至愈发克制。他倾身过来,双手握拳,弯腰将她轻轻抱起,极有分寸地没有碰到其它任何地方。将人稳稳托到了马背上,而后跟着翻身上马。
叔山梧纵马很稳,许是顾忌到她的腿伤,马儿跑得不算快,颠簸感也很轻,如同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航行。可郑来仪的身体始终绷得笔直,维持这样的姿态没一会,就开始浑身发僵。
身后的人看出她的不适,轻声提醒:“你可以放松一些,或是睡一会也没关系。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不用。”
郑来仪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去握缰绳,却碰到了他的手,似被烫到一般缩回,转而去抓马头上的鬃毛。
她被叔山梧若有似无的鼻息燎着,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闭了闭眼,突然开口道:“我问你。”
叔山梧目视前方,神色专注:“你说。”
“既然护劼被你灌醉,为什么不趁机杀了他?”
她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任,叔山梧唇角勾了勾,颇为诚实地回答:“我可以杀他,但他们人多,我没把握全身而退。”
郑来仪抿唇,神色中的疑虑并未尽消。在外人面前如此坦诚示弱,简直不像他叔山梧。
“那个时候迅速脱身来找你,是最重要的事情。”他的声音低沉,响在耳边。
郑来仪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什么,却又觉得那沉默反而显得自己心虚,掀眉看见天边低垂的一轮月亮。
她不曾见过离自己那么近的月亮,此刻坐在马上,更好像一伸手就能捉到。
于是她真的伸出手去,想碰触眼前的月亮。背后却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捉住,又拉了回来,紧紧攥住了。
“不能指月亮。”叔山梧的语气有些古怪,像在警醒不懂事的孩子。
“……为什么?”她挣开他的手。
叔山梧抿了抿唇。这是他从小长在边关,从当地人口里听滥的一个说法。
「用手指月亮,耳朵会被割掉的。」
直到他成年懂了事,这样没道理的禁忌却成了习惯。
“……不能就是不能。”
郑来仪不再追究这问题,也因为这个插曲,她的身体下意识松弛了许多。她的体力早就耗得差不多了,靠着身后宽阔的胸膛,眼皮渐渐发沉。
叔山梧一手揽着人,下意识在她腰腹间收紧。郑来仪头顶的碎发蹭着他的脖颈,如同一只温驯的动物。他心神不可抑制地荡漾着,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颤。
天边的月亮又如何,还能比他怀里的月亮更加耀眼夺目,高不可攀么?
星河流光,白驹如电,无声飞驰在墨色的天幕下。
第51章 “我不是他丈夫。”
天色将明时, 他们抵达了叔山梧说到的那座小镇。
郑来仪没有一刻真正的睡着,就在昏沉到极致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马速慢了下来。
熹微晨光中, 前方依稀可见一座土黄色的堡垒建筑。城墙用石头垒成半圆形的门洞, 门口站着一个手持长棍的大头兵,半蹲在门洞前的一块大石上,背靠着石头墙,眯着眼看向东方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神色懒散。
“我们到了。”叔山梧声音有些哑, 却依旧清醒。
“这镇子叫什么名字?”
叔山梧一扯缰绳,避让开正从城门里结队而出的羊群, 抬头念着城墙上方鹘语写成的文字:“合黎。”
和离?
郑来仪一愣, 随即唇角露出一抹讽笑:“好名字。”
她声音不高,淹没在他们身旁的群羊此起彼伏的叫声里。
这群羊约莫有一二百只, 挤挤挨挨地涌出城门, 一时不见人驱赶, 十分乖顺地沿着二人身边的土路朝城外方向去。郑来仪顿觉好奇,直到看见羊群最后一个老人,手持皮鞭, 脚边还跟着一只牧羊犬,才知道这群羊并非没有主人。
叔山梧翻身下马, 上前走到城门口,与那无所事事的大头兵攀谈。
见叔山梧说得一口地道的鹘语, 那士兵的神色时变得热络不少。此地距离大祈边境已经很远, 但也会有中原商队来到这里, 但他们大多只会汉话,随队带着鹘人向导, 能用本地语言交流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