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梧不栖(158)
他语气里是浓重的苦涩, 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满是不甘, 朝着她又逼进了一步。伸出手,又克制着没有动作。
郑来仪得知叔山梧孤身一人登门求娶时, 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他做梦”。
她看着他颓败的样子,反问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们这样的家族,不值得托付……”
叔山梧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她整个人被他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盖住,听见他压着嗓,失控般低语:“早知如此,我……”
郑来仪抬眼,唇边一丝讥诮,故意揣摩他没说完的话:“——你如何?早知有今日,雀黎寺那夜我投怀送抱时,你还不若顺水推舟?就像你父亲对你嫡母那样?”
她尖锐的语气如同冰锥穿心刺骨,叔山梧眉眼间痛楚一闪。郑来仪对如何伤他驾轻就熟,且每一刀都是他亲手呈上。
“你……就是如此想我的?”
他终究忍不住,伸出双手紧紧扶住她单薄的肩膀,逼视着她那双如淬寒冰的冷眼。
“我该怎么想你?”
叔山梧狠狠咬牙,不甘地盯紧了眼前的人,一字一顿:“郑来仪,我不信那夜你只是一时昏头。”
“不然是什么?男女之间,不过你情我愿。纵然那日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也不代表任何意义。不过是孤身处异乡,需要人取暖而已。你莫要以为这样,我就非你不嫁了。”
郑来仪抱着臂,视线从他深邃的眉眼移开,故作无谓地挑起眉梢。
叔山梧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肩膀沉下了几分。
她身上的压力一时卸下,正松了口气,又听他陡然发问:“那你为何会留意我?”
她被问住,皱眉道:“我何曾留意你?”
“容絮送给国公府的明明是大郎的庚帖,你从何处得知我是昭宁十七年生人?”叔山梧眸色一时敏锐。
郑来仪一怔,竟有些结舌:“那、自然是……容夫人她、她自己说的……”
“你撒谎。”
叔山梧看着郑来仪躲闪的神色,沉声:“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但容絮说得对,她恨不得我彻底不存在这个世上,若非你问,她有什么理由特意和你提及我的生辰?”
“我——”她一时哑然。
叔山梧不依不饶,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已经成了他最后的求生稻草。他的语气似在反驳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桩桩地列举:“霄云寺中你当着我母亲的面收下我的刀,悬泉驿外你选择信我,雀黎寺中你——”
“不要自以为是了叔山梧!”
郑来仪打断他,眸中俱是冷意:“你的刀我已经扔了,槊方的事我也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我所作所为只为维护我郑氏!就算你说得对,我确实对你特别关注,那也是因为你出身叔山氏,作为执掌重兵的异姓王,不能不倍加留心——”
“那你就继续留心,盯紧了我,只看着我!!”叔山梧的声音陡然扬了起来。
郑来仪被他的气势吓住,看着他眼底疯狂的痛意,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管你许了谁,我叔山梧只当你是我唯一妻子。”他哑声。
从那夜情动时,她唤他“梧郎”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暗暗发誓,此生唯她一人。
郑来仪看了他一会,薄唇轻启:“不用在我面前卖弄深情,叔山梧。”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叔山氏是什么样的家族,你自己清楚,何必惺惺作态。”
叔山梧眸光一黯。
“吏部尚书的女儿对你有意,你叔山氏和他伍思归联姻,也不失一桩好买卖。”她锋利薄唇轻吐一句,“既然嫁娶不过权宜之计,何必非要与我郑氏联合?反正你们已颇得圣人欢心。”
“权宜之计……”
叔山梧苦笑着重复。他是说过这样的话,在叔山寻第二次问他要不要挟救命之恩拉拢郑四小姐的时候。
他踉跄后退两步,整个人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中,垂了头,挺拔如松的身姿此刻落拓不堪。
“大人。”身后响起突兀的人声。
叔山梧一时没动。郑来仪越过他下塌的肩,看见有人正朝这边走过来。是城中遇到的那名斥候。
罗当看了郑来仪一眼,转而朝叔山梧走来,在距离他三步之外停下。
“大人,差不多了。”
郑来仪在城墙下站直了,身后围城内,冲杀声已然小了不少。
叔山梧深吸一口气,退后了两步,瞬间恢复了冷静,只是声音还略带沙哑:“比预料的快。”
“是,因为有援兵到了。凉州军来了。”罗当的语气有些沉重。
叔山梧了然,抬头看了眼郑来仪。凉州军能来得这么快,自然是她的缘故。
“大人……”
他转过头看向欲言又止的罗当:“怎么了?”
“随凉州军一起来的,还有虞侯邓解。”
叔山梧深吸一口气,眼中已经没有意外,转身迈步便走:“你护送贵人去安全的地方,我去会会邓虞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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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说什么紫袖也得跟着您一起!只要我一不在身边,您准要出事!要我看啊,那个戎赞估计是跟您八字不合,身上杀气太重……”
紫袖嘟囔着,向浴桶里再添上一斛热水,走到郑来仪身后,帮她把一头如瀑乌发挽了起来。
郑来仪半阖着眼,心不在焉的安抚她:“是~你才是我的平安符,下次去哪儿都带着你……”
“也真是巧了,怎么每次您出事,那叔山梧都能赶到救命,您和他还真是有缘……”
闭着眼的人“啧”了一声,紫袖乖觉闭嘴,拿起竹瓢,一下下将温水浇在郑来仪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