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梧不栖(161)
他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苦肉计……”
郑来仪低声重复着,冷哼了一声,“倘若严子确不喊停,你就死在这里了。”
“……我谢谢他。”却是半分不承情的口吻。
“你的命果然很硬。”郑来仪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叔山梧的头抬得很是艰难,却仍是哼笑了一声,声音有些闷闷的。
“承蒙……夸奖,不及某人……心、硬……”
“你——”
郑来仪倏然变色站起身来,恨不得踢他一脚,让他不能再说些蛊惑人心的话,终究是没有踢出去。她憋着一肚子的气拧着眉转身朝外走,刚推开门,就被一阵突如起来的夜风扑了面。
她手扶着门站了一会,身后不闻任何动静,咬了咬牙重新将门阖上,再度扭身回去,在叔山梧脚边站定。
纤长的影子有如巨大的阴翳,将躺在地上的人全然覆盖。叔山梧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方才口鼻间依稀还能看见呼出的白气,此刻也没有了。
“你……死了么?”
他闭着眼,仿佛刚才的玩笑只是错觉。
郑来仪深吸一口气,心口堵得发慌,喃喃着:“苦肉计……哼,你最好是真死了!”
她转头向外,不甘地扬声:“来人!请医师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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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官舍。
“大人真的要和我们一起去西洲么?您的伤养好了?”罗当半蹲在榻边,仰头看着叔山梧略显苍白的脸。
决云板着脸从兰锜上取下叔山梧的佩刀,没好气地道:“哪有这么快养好?旧伤添新伤,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主子念着秋冬边防不宁,自请赴西洲行营驻边,节度使自然是顺水推舟应允了!”
罗当一脸的关切又添几分喜色:“真有大人坐镇,西境定然无虞,那些图罗人听到大人的名号就不敢进犯!”
“秋冬之际,漠北环境气候恶劣,不争抢有利的地盘和资源就是死,他们不会因为一个虚无的名号就退却的。” 叔山梧语气颇为冷静。
“末将当然知道,但倘若您在,还是能踏实不少嘛!”
罗当今年只有十六岁,却已经做了三年的斥候,从霁阳守备军到陇右戍边,是追随叔山梧而来,他还有一个身份,是颜青沅的远房外甥,可说是叔山梧师父唯一的后人。除了罗当,叔山梧没再动用第二次手段在凉州安插自己人。
“严子确表面上襟怀磊落,末将却觉得,他明明也是在忌惮您,那个邓解就更不用说了,听说他和严子行是同僚兼好友,显然是在公报私仇……”罗当忿忿不平的语气,“那严子行的死,本来就不该怪到您的头上!”
“谁让我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叔山梧语气淡淡,恢复了惯常高傲的神色。
决云在旁,难得冷静地点评了一句:“那也难怪他们,难道主子不值得忌惮么。”
罗当揣摩叔山梧的神色,低声说了句:“也对,您天生将才,又与他共同竞争……”最后三个字含糊不清,干脆连口水一同咽了下去。
“竞争什么?你别乱说,”决云皱眉,“别给主子惹麻烦……”
“给主子惹麻烦的是我么?明明就是郑小姐!”
“嘘——!你声音小些!”决云一把捏住严当的嘴。
罗当将决云的手挥开,不管不顾地道:“要是让我说,我在受降城里见到郑小姐时就有种感觉,她明明也……”
“也什么??”决云警告地瞪他一眼,明确喝止的意味。
“也什么?”叔山梧看了过来,眼神和决云是截然不同的。
罗当被上官的眼神鼓舞,声音壮了许多:“决云你不懂,男女之间,有时一个眼神就能说明问题……”
决云没好气地道:“难道你懂!”
罗当一抬下巴,骄傲道:“那当然!我好歹有个青梅竹马,这会还在老家等着我。女子口上说的话只能听一半,还有一半是从来不会明讲的,要会读她们的眼神……”
决云翻了个白眼,完全理解不了罗当:“神神叨叨……”
叔山梧的眼神却一时幽深,似是回忆起那夜城墙下,她晦暗不明的眼睛。
罗当仍在继续:“……那夜在受降城,虽然郑小姐说了很多狠心的话,但她看将军的眼神,根本和她嘴上说的话不相干。”
“那你眼神可真好,不愧是西洲军第一千里眼。”决云听到这里,讥嘲地笑了一声。
罗当不理会决云讥刺的口吻,只道:“她对将军说,留意他是因为立场不同,倘若真是如此,理当暗中留心小心忌惮,怎么口吻那么像赌气?倘若她对将军全无半分心思,怎么吏部尚书的女儿爱慕将军想嫁给他,她都一清二楚?……”
决云皱眉:“你是去执行任务的么?怎么墙角听得倒是全!”
罗当脸一红:“那不是将军让我在城外接应么……”
叔山梧静静听着,眸底翻涌着莫名的波澜。
罗当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又道:“那晚在节度使府,您替我们受刑,兄弟几个外面等了许久一直没有动静,都担心您撑不住……后来见您被医师抬着出来,后面跟着的却不是使府里的人,而是郑小姐身边的那个图罗近卫——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么?”
决云看叔山梧面罩阴云,连忙摆手,“好啦你别说了,我看这些全是你的臆断!”
“就当是吧。可郑小姐教我们在邓虞侯面前,要与将军保持距离,不能帮他分辨,这又如何解释?”
决云眉头深深拧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