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梧不栖(218)
“若是指我对令爱心存恋慕,恬不知耻地认定了她,不择手段追求她,不知自己伤害过她,还胆敢向她祈求原谅,以命相酬——这确是晚辈这一生做过最大胆的事。”
郑来仪心跳停了两拍,正欲说什么,却见叔山梧朝她微微摇头。
郑远持在他这一番话中面色几变,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你果然胆大。”
他转头看向郑来仪,叹息一声,“——但比我的椒椒还差一些。”
“……父亲。”
郑来仪眼眶一酸。
“那时这小子来登门求娶,你是怎么说的?”一向骄傲的女儿鲜少有这样为难的神色,郑远持面上的冷硬化去几分,但难免还有质问的口吻。
叔山梧的目光落在郑来仪的脸上,眸底波光流转。
“不怪她,是晚辈痴心妄想,反复纠缠。我早就认定了,除她之外,别无所求。”
他向着郑远持缓缓拜倒。他身后剑啸声起,黑衣的士兵们还刀入鞘,整齐划一地随着他们的将领立刃垂首,气氛肃穆。
郑远持垂眼看着叔山梧,饶是跪着,他上半身依旧笔挺,如雪后的一颗新松。
“你要做什么?”
“晚辈叔山梧,虽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无三书六礼,但还是斗胆,想再求郑来仪做我妻子。”
“你还真是会得寸进尺。现在是要挟救命之恩,抢走我的女儿么?”郑远持不客气地问。
“晚辈不敢。”
叔山梧看向垂眸不语的郑来仪,“晚辈从不当自己是救她命的人,只是上天给我叔山梧机会,让我能与她重遇而已。”
“她才是我叔山梧伶仃于世的唯一救赎。”
郑来仪心口有什么东西在滋生,酸胀感堵住喉头,说不出话来。
“当年平野郡王府将叔山柏的庚贴送上门,老夫却看得出来,叔山寻那老狐狸实则是把宝押在你的身上……”
叔山梧神色微动,第一次出现了罕见的愧色。
“晚辈一开始确实是蓄意地接近她,后来却不可抑制生了私心……至于叔山氏的别有用心,我无可辩白。”
郑远持却长叹了口气:“自古成王败寇,我和她母亲年事已高,如今只是真心希望椒椒能遇良人,也能在这乱世中寻得庇护。”
话外之意有心人已经能听懂,李氏已非他郑国公心目中宝贝女儿可以安栖的良枝。
“晚辈自当竭尽全力,守护她一生一世。”叔山梧埋首下去。
郑远持因他这敏捷的反应哭笑不得,板起脸道:“谁说答应你了?”
叔山梧神色凛起,沉声道:“晚辈理解令爱的婚姻大事需慎重决定,眼下时机不好,但晚辈却不得不提,本也没有奢望您与夫人立刻答复于我。”
远处城门后,遥遥有火光混杂着人声缓缓靠近。
他转回头来,又道:“托赖杜境宽与我的人策应,才能顺利将您救出。然今日事是我叔山梧一人所为,必不会连累他人。城中情形复杂,晚辈还需回去解围,此地不宜久留,诸位须尽快离开。”
说罢看向决云,后者意会,向郑远持恭声道:“南下的马车和行囊已经安排好,沿途会有人一路护送您和家人抵达蓁州祖宅,请国公爷上路。”
郑远持心中明白,他今日携府离京,便是与玉京决裂,然而国公府与皇城千丝万缕的联系,却不是说断便能断,一应善后,必然有流血牺牲。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能信任的也只有面前这小子。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叔山梧一眼,不再多说什么,牵起了李砚卿的手,朝马车走去。
郑来仪落在最后登上车,车夫不再等待,果断扬鞭,车马动了起来。
她坐在窗边掀起帘子,看见叔山梧始终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二人眼神交汇,有如春夜的露水,潮湿而缱绻。
第94章 【二更合一】“父亲,我得去找他。”
马车顶着夜色一路向南, 在天光将明时抵达了苍梧江畔。
苍梧江发端自巨茹川的雪山之巅,流经陇右道、山南两道、淮南道和江南两道,贯穿了整个大祈。作为一道天然的分割线, 越过此江, 就到了温润富庶的江南地界。
几辆马车在位于山南东道襄城郡的渡口停下,码头早已泊候着一辆三层高的楼船。郑远持携妻女下车,岸边等待已久的人迎了上来。
郑来仪看清来人,神色微怔。
“国公爷, 末将罗当, 奉将军之命在此迎候。南下的船只已经备好,请国公爷和女眷们登船。接下来由我护送。”
郑远持端详罗当面目, 沉吟道:“罗当……祁州刺史罗邕是?”
罗当面色一红:“是末将的义父。末将的伯父乃是霁阳颜青沅。”
郑远持点头, 他早知罗邕系叔山寻的党羽,没想到面前这低调的小将也与他们渊源颇深。这罗当年纪轻轻, 样貌和罗邕却有神似之处, 虽然言称是义父, 想必也有血缘关系。
他没有细究,只颔首道:“便有劳罗小将军了。”
罗当神色顿时严肃:“您严重了,罗当会誓死守护各位的安全!”
一行人便依次登船, 郑来仪脚步缓缓,落在了最后面。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踩上甲板时脚步一虚,险些绊倒, 被罗当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贵人小心。”
郑来仪回过神来, 冲着罗当扯了扯嘴角。
罗当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低声道:“贵人不必担心,将军让属下照顾好您, 我们的人会尽全力,绝不让战火烧过苍梧江。”
郑来仪的视线落在雾蒙蒙的江面上,蟹壳青的天空下,隐隐可见烟波浩渺的大江对岸,有连绵的群山,如同巨幅水墨,横亘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