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梧不栖(22)
李砚卿闻言狐疑道:“拿什么主意?她能拿什么主意?”
郑来仪一时语塞,郑远持却不无骄傲地语气,“她主意多着呢,眼光毒辣得很!夫人可别小瞧了我们椒椒,连如何安置青云将军,都替为父想得好好的……”
李砚卿心下一动,看了来仪一眼,随着丈夫走到廊下,一边询问的口吻:“夫君可知这青云将军家中有无适龄的子弟?”
跟在父母身后,正跨门要出的郑来仪险些绊住脚步。
就听父亲思索了一瞬,才道:“似乎是有个儿子。叔山寻入都的时候,夫人和儿子都在身边。”
“儿子年纪多大?可曾婚配?”李砚卿连忙问。
郑远持哭笑不得,“这种事情莫要冲我打听啊——”他转头看了眼女儿,“——怎么,是椒椒还是绵韵?”
李砚卿也意识到自己和丈夫问这些过于为难了,笑着道,“是花实听说,这叔山将军样貌英武,又是朝廷的功臣,想来有其父必有其子……”
郑远持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他与身为左仆射的房速崇政见不同,在朝堂上一度泾渭分明,然而在二人矛盾最为不可调和之时,郑国公却将自己的长女薜萝嫁入了宰相府做儿媳。当年郑房两家联姻的消息一出,引起无数议论。
有心人无非是说郑远持利用儿女姻亲,连对手都能成为亲家,这种化敌为友的手段,今后可谓立于不败之地了。
如今这新入都尚不明底细的叔山氏……
“看看再说吧,我的女儿不愁嫁。”
郑远持看了女儿一眼,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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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乱初平,玉京城一派祥和热闹气氛,更甚以往。
平康坊大街的一家酒肆二层,紫衣丫鬟推开包间门,手摇作扇进入屋内。
“这才刚入夏,便热得不成样子!我让店家取冰来了,小姐稍候哈~”
郑来仪倚着窗,百无聊赖。
这几日府中后院里都在谈论绵韵的婚事,尚未展露庐山真面目的叔山家公子,成了府中女眷们口中频繁提及的人物。
李夫人和方姨娘商议着,儿女婚事,总不该让老爷出面,不如就以国公夫人的名义,请叔山将军的夫人上门喝茶,也算一尽地主之谊。
郑来仪听得心烦不已,便拉了紫袖出门散心。
“小姐,这茶不好么?看您都不曾动过。”
“我想喝米珠冰酿,给我来一壶。”
紫袖扬眉:“这大早上的,饮酒不好吧,夫人不是说……”
“母亲忙着招待客人,哪顾得上管我!”郑来仪烦闷不堪。
紫袖弯了弯眉毛,贴心道,“小姐若是想解暑,我让他们送一盏酥山来,也是店家的招牌。”
见小姐鼓着嘴不说话,紫袖知道这是不反对的意思,于是出门唤来小二交待一番。再转身回到包厢中,郑来仪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站在窗边朝外看。
紫袖上前两步,跟着主子往外看,这才发现酒肆外的街道两侧,已经被黑甲长枪的禁军士兵列队把守着,汹涌的人流被拦在外,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这是出什么事了?陛下要出行么?”紫袖奇怪。
“不像。”
郑来仪抿着唇,视线移向禁军队伍,为首的参将一脸凶相,腰挎橫刀,正带领手下士兵粗暴地将挤到身旁的百姓向外推。
“不要挤!往后退!!不要惊扰了英灵!!”
“再挤伤了人概不负责啊!”
皇城脚下的子民见多了世面,有不怕事的围观老百姓好奇地发问,“这位官爷,这阵仗是迎接什么人啊?”
那参将冷笑一声,“人?没听见么,是迎接英魂!”
“英魂?谁啊?”
“司空大人。”
众人闻言,俱是一脸疑惑。司空大人是哪一位?怎么不曾听说过最近有哪位大官又故去了?
正迷茫间,一位身着礼服的宦者越众而出,走到街道中间,双手持一把错金镶银的仪刀,立于胸前,肃穆严阵的仪官气势。
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只听那礼仪官清了清嗓子,朗声诵念:
“昌顺元年四月十五,顔青沅薨于霁阳,春秋若干。天子闻之,辍朝兴叹,特优命数,宠赠司空。诏发輤车,即日迎柩,列辟卿士,咸会丧焉……1”
还没等那仪官将一篇铭文念完,人群中议论声已然逐渐高了起来。
“顔青沅?是哪一位?”
“死后追封司空?这是何等荣耀?这颜大人什么来头?”
一片困惑声中,很快便出现了第一个知情者。
“顔青沅你们都不知?就是那个死守霁阳三十日的霁阳太守啊!”
“原来是他!!”
“这位颜先生可真是了不起的义士啊!孤立无援,硬生生抗了一个月!这得是多艰难啊!”
“要不是霁阳始终坚.挺,哪里能有我大祈将士蛰伏反击的一日?!颜太守名垂千古!!”
“天佑我大祈,镇御有方,得将士死力啊……”
……
群情激昂声中,却很快有了杂音,仍是那第一个出声的男子,听他冷笑了一声,语带讥讽:“将士死力?哼,也不尽然。”
无知群众闻言,纷纷问他是什么意思。
“三十日没有一粒粮食支撑,霁阳城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你们以为那守城的将士都是神仙?”
此话一出,人群一时哑然。只听那人幽幽地道:“如今霁阳已经是一座死城,妇孺皆死于同胞手中,百年后再无霁阳后人了……”
“这……什么意思?”
“顔青沅为死守霁阳,粮食补给全部耗尽,到后来霁阳城中连一根木料、一条革带都找不到了,士兵们饿得眼睛发绿,连枪都提不动……于是他便下令,杀掉无法作战的妇孺和老人,为将士们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