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梧不栖(84)
郑来仪的目光停在某一行上,眉头蹙紧。
成帷在信上说,叔山梧在监军部队抵达并州三日后,才姗姗来迟。与李澹见过一面后,便突发寒症,一直宿在营所不曾露面。是以督查槊方军务大多由他代为打理。
这简直太奇怪了。
且不论叔山梧缠绵病榻是真是假,同去槊方的严子行也并未出面,听任与虢王沾亲的郑成帷做主督查槊方军务。被有心人得知,难道不会弹劾到圣人面前,说郑氏与槊方节度沾亲,却主持督查槊方军事宜,有违回避的定规?
就算旁人看不出来,父亲定然能看出其中定有猫腻。
郑来仪倏地站起身来,扔下信纸朝外走。
绵韵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这是要去哪儿啊?喂——”
郑来仪穿堂过院,一路快步不停走到郑远持的书房外,停下了脚步。房门紧闭,竟有客人在。
她站在廊下,心中正犹豫要不要敲门,却隐约听得屋内传来男人磁性的声音。
“……说到底,叔山梧这个监军是您举荐,可见陛下对您并无猜疑,嘉树也是奉他的命行事,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郑来仪只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不过学生记得,叔山氏本就出身槊方,这叔山梧也算是刀尖上行走过的体格,许是太久不回故地,竟然也水土不服起来……”男人沉吟的语气。
郑远持冷峻的声音响起:“不用给成帷找理由了,就算他奉命行事不假,独自上书就是有欠考虑。令弟身为大理寺官员,身份与监军等同,奏报上也当具衔!他们已经抵达槊方二十余日了,至今不闻严子行一点声音,难道也病了不成?”
郑来仪突然意识到,屋里另一人的声音来自渝州节度严子确。没想到他与大理寺司直严子行居然是兄弟俩。
严子确的声音有些为难:“舍弟给学生的家书中,倒是提到槊方军并无异常……”
“家书怎可与公文相提并论!”
严子确一时不敢说话。
郑来仪鲜少听到父亲如此疾言厉色的口吻,不禁也屏住呼吸。
书房内,郑远持的声音放缓些许:“崇山,是不是连你也认为,老夫会刻意包庇虢王?”
严子确语气笃定:“怎会?老师乃国之肱骨,纵然房党对您颇多非议甚至背后诬陷,但学生知道您事事洞明,绝无可能做出姑息养奸的事情!”
“所以,你也认为虢王可能通敌了?”郑远持缓缓反问。
那头沉默下来。显然严子确并不知该如何回答。
郑远持叹息一声,换了口吻:“关于槊方情形,严子行真的没有再多说其它?”
“没有了。家书在此,学生并无什么可以向老师隐瞒的。”
郑远持沉默下来,半晌道:“你先去吧。”
“是。”
书房门被推开,严子确看见门外的郑来仪,眸色微亮,随即礼貌地垂下视线:“姑娘。”
“是椒椒么?”郑远持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郑来仪扬声:“是,父亲。”
“进来吧。”
郑来仪看了一眼严子确,朝屋内道:“父亲,我送送严大人,去去就回。”
“……去吧。”
严子确神色微有诧异,依旧颇有风度的一伸手:“姑娘请。”
二人并肩穿过紫藤低垂的游廊,严子确打破了沉默。
“上回匆匆见过姑娘一面,但不知是府上哪一位小姐,是故没有问安。多有失礼,请四姑娘莫怪。”
“大人客气了。”
严子确见郑来仪面色严肃,也不欲多说话的样子,便也同样沉默下来。
“严大人此次入都,是专门为了严司直的事而来?”
严子确笑着摇头:“舍弟与我各有公职在身,算起来也有许久未见了。在下此番入都,是为进献西域属国例贡事宜,图罗今年岁例的牦牛尾今年送得晚了,礼部急等用于中秋祭祀,所以专为此跑一趟,后日便要回渝州去了。”
郑来仪闻言疑惑道:“以往图罗例贡都是由揆州负责运送,怎么这次会劳动到大人?”
严子确颇为意外地看了郑来仪一眼:“姑娘所言不错,剑南道与图罗执矢部接壤,他们的岁例一般都由揆州负责运送入关,但揆州刺史爨同光另有公务不能离开驻地,便只能交由下官代劳了。”
“公务?什么公务?”郑来仪皱眉。
“这……具体的在下也不知了。”
郑来仪沉默。这些年大祈在西南用羁縻之策,剑南道选用夷人自治,身为当地原住民的爨氏世代承袭了揆州刺史之职,民风习俗都与中原大不相同。她想起在叔山寻的烧尾宴上远远看见过爨同光一回,印象与前世大抵相同,此人应当与叔山氏关系不错。
偏偏在这个时候,爨同光无法入京,结合槊方的异常,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院中阳光耀眼,而藤萝架下却有阴凉,难得一阵微风吹过,吹动紫色的藤萝如帘一般,斑驳的帘影在少女白皙的脸上微晃,一时看不清人的神色。
严子确跟着郑来仪放缓了脚步。
“姑娘是在担心成帷么?”
郑来仪抬头,发现严子确正认真地看着她。
“是。我方才在父亲书房外,听见大人您说,兄长他独自上报了槊方军巡查的情况?”
“没错。但实则子行此次随军赴槊方,主要是为调查那两名图罗奸细入关的背景,并无督查槊方军的职责,成帷独自上报槊方军务也无可厚非。方才老师也是出于担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