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齿难泯(122)CP
陈牧成在水里求救,嘴巴张开喊杨乘泯,咕噜着把一口又一口水呛入喉咙。但依旧是水,全是水,轰隆隆的水,腥气味的水,沉甸甸的水,在冷水机下凉得发寒的水。
窒息,溺毙,淹过后脖子,往他的鼻子钻,往他的嘴巴里钻,往他的耳朵里钻。
为什么。这些东西,无论是水,还是鱼缸这个物件,杨乘泯明明知道这是对他而言多么让他害怕的东西和多么让他珍视的东西,为什么要把他困到这里面,为什么要摧毁他那些珍视,为什么要让他这么绝望地来感受一次恐惧。
被所爱之人捏着软处去伤,陈牧成只觉得心脏疼。
可能有三分钟,也可能有五分钟,也可能有十分钟,陈牧成不知道,他感知不到时间的行走和流逝,不知道是经历了短暂的还是漫长的分秒后,杨乘泯掐着他的后脖子,把湿淋淋的他从水里捞出来。
陈牧成喘着气,从黏住视野的水里挤出一道混沌的视线,嗓子嘶哑地说:“哥,我心脏疼。”
他说他心脏疼,他凭什么这么满是委屈的跟他说这么一句话。
“你以为我就不疼吗?”但为什么,为什么会疼。这种仿佛一把刀子尖在沿着心脏活挖活剜的疼,是因为他再也没有妈妈了吗,是因为他什么也没有了吗。
杨乘泯已经彻底崩溃了,前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的种种崩溃从各个方位袭来,不分前后地一齐挤上他的肩背,要把他活活压碎,压死。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怎么还要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陈牧成还能说什么,他就是因为爱他才做这些的啊。
陈牧成疼着眼,嘴巴含出嘶哑的声腔,异调得像嗓子在哭:“我爱你,哥。”
不要再说爱他了,给他一个别的能充分让他相信的理由吧。
杨乘泯被肢解,被冲击,被崩溃,被颠覆,被坍塌,在他口口声声的爱下,整个人犹如被他撕碎再被他拼造。
他看着陈牧成很痛苦,一种说不上来,讲不明白,像心跳一样牵控着他全身心的痛苦。
痛苦,各种情绪缠在一起糅在一起纠在一起的痛苦,像一种感情。一种催着他,推着他,引点着他,驱动着他,最后逼着他让他认识,让他被迫将他空白的,从未触碰到过的那部分感情填满。
火烧起来了。从阳台,借着一地散开的,何欢生前的衣物烧起来了。
烧吧,把他和他都烧了吧。这场由他妈妈作为燃体的火,把他和他都烧了才最合适。
杨乘泯的视线涣散跃进朝他和陈牧成徐徐而来的火,没有反应地直视它融进那盆灰里,在他的眼睛里跳,在陈牧成身后跳。
橙红的,炽热的,起舞的。
杨乘泯知道是哪种感情了。
是恨吧。
这是恨吧。
让他这么痛苦的,是恨吧。
杨乘泯的手滑下来了,有气无力地滑下来了,有气无力地张开嘴,有气无力地对陈牧成开口。
“我恨你。”
杨乘泯说。
陈牧成瘫在地上,头湿漉漉地埋在两腿间。他发抖着捂着耳朵,脑子里全是杨乘泯这句我恨你。
他想跟杨乘泯说他的耳朵里全是水声,他想跟杨乘泯说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但为什么,为什么要是我恨你。
他从不为难杨乘泯,从不要杨乘泯对他回应什么感情表达什么感情,他从来都是只要杨乘泯好,为什么杨乘泯要这么残忍地对他说一个我恨你,他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吗,他知道他对他说这三个字代表什么吗。
陈牧成去倒水,斜着耳朵倒水,想把杨乘泯那句我恨你倒出来。
倒不出来,怎么都倒不出来,一直循环,一直在他的耳朵里循环。轰轰又轰轰,隆隆又隆隆,雷声滚滚,在他的耳朵里。
陈牧成拍耳朵的手放下了。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在浸在水里的疲软感中打开墙角的灭火器,眼睛是昏的,被水扎得刺疼的昏,他在迷蒙不清的昏中灭火,咬牙往火里扑。
杨乘泯不知道去哪了,应该是回房间了吧,应该是出去了吧,陈牧成不知道,他什么动静也听不到了,耳朵坏了,杨乘泯的动静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一个人冲进火里,灭完了,重影的红淡下来,退下来,耳朵还是坏的,听不见的。
嗡嗡又嗡嗡,滋滋又滋滋,像耳闷,像耳鸣。
这场火火势不够大,不够凶,不够猛烈,很精准的,遭殃的只有何欢的那些衣物。屋里烟气糊气熏人,像是炮火连天的战场。陈牧成跪在地上,弯腰俯身,一捧一捧的,把地上所有灰都装进那个褐色的实木盒子里。
他最后看一眼杨乘泯那扇紧闭的门,在疼得睁不全的视线里摸索着找到手机,颤抖地给陈明宏拨出一通电话。
“爸,我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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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有人告诉我这是爱,我会以为这是一把赤裸的剑。
博尔赫斯《最后的谈话》
第57章 七年后
陈牧成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太长,长到把时间线连在一起,拉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窗外正在下雨,水湿湿沉沉地往下坠,拍在玻璃上,清脆且响亮。
梦是没做完的,在快结束时被雨声钻进来打断。这种戛然而止,不打招呼就擅自将陈牧成强行唤醒的感觉,仿佛一首即将演奏完成的钢琴曲,在完美收尾完美散场前被一群无理的暴徒二话不说地冲进来砸坏钢琴的暴力与无力。
陈牧成睁开眼睛,在浓烈的消毒水味中出神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