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雾云鬟(154)
可他如何会准允纵容,反而明知故问:“会了吗?”
兰芙被他强拥在怀中,他身上的独特清冷松香在她身侧肆意环绕,这种气息如今已令她极其不适,他那声带着试探的问询,使她误以为他的一时兴起终于告一段落,不带半分犹豫,点头肯定:“会了。”
“会了?”祁明昀轻哂,她会什么,脑子里不知整日装些什么东西。
可他总是知道如何治她,用什么法子逼她乖乖就范。
兰芙垂首不语,以表默认,随即试图从他怀中挣脱。
祁明昀松开臂膀,顺了她的意放任她自如,而后手掌脱弓,将那把银弓塞给她,接着唤来一位从射圃外匆匆走过的奉茶婢女。
兰芙不知他又要做什么,平静注视,手上的弓以银石所铸,弓身雕刻的花纹繁琐细致,一看便价值连城,重得似要将她的肩头都拖沉三分。
只见那婢女照祁明昀的令,头顶一只苹果,战战兢兢走向箭靶,转身紧贴其上,面色惨白惊恐,双手抖成了浪。
“你做
什么?”兰芙望向祁明昀,蓦然疾呼一口气,心头顿然沉坠。
祁明昀兀自端坐椅上,夜风吹得他玄色袍角皱起,他伸手压下乍起的琐物,指了指前方的人:“只要你一箭出去,能射中她头顶的苹果,我便算你会了。不过你若是一箭射穿了她的脑袋,那便是你懒散懈怠,学艺不精,我必重罚你。”
一箭射中苹果所需的射艺不说高超,必也得是日夜勤练,照她这副连弓都拉不开的身板自是没这个能耐,他仅仅是在惩罚她方才的走神与诓骗,刻意戏弄她罢了。
兰芙由脚底至身心泛起阵阵寒凉,手心湿漉黏腻,鞋履似粘连在地面,迈不开一步,濒临崩溃的心神宛如即将被迅猛洪流冲垮的土堤。
她早该知道,她早该知道……
依他的心性与手段,在他身上讨巧,永远只有被重重鞭笞折磨的份。
前方的婢女双膝屈软,泪光涟涟,因极度畏惧,五官皱成一团,喉中溢出的哭腔啜泣细碎,却声声有力地撞入兰芙耳中。
“开弓。”祁明昀视若无睹,似是等得极其不耐烦,已在冷声催促,眉宇阴如风雨将至。
兰芙如遭万千虫蚁钻咬心神,她如今已是不能受一丝威逼与折磨。譬如今日这般,两道截然不同的声色此刻皆化作啃蚀人肌骨的巨兽,搅散她心头最后一丝清明的思绪,使她的心弦逐一绷落。
又宛如被架到火上炙烤,灼热的火焰寸寸燃尽脚底的退路,她进退失据,无所适从。
“哐当”一声,手心一松,弓身坠落地面。
“捡起来。”祁明昀窥破她的畏惧与两难,却仍不依不饶逼迫,“你若是不开弓,我便替你来了。”
他平静的话语中蕴含翻涌的杀意。
兰芙又怎会听不出来。
若又要让她亲眼目睹一场杀戮,好比用刀子搅透她的心肠。
五年前,他逼着她看杀人,大夜弥天,狂风暴雨,腥红血光蒙覆她的眼,她到如今都还是能忆起扔到她脚边的那只血淋淋的手腕。
莫大的恐惧拍打回心头,耳边是他步步紧逼的威胁,如催人生死的咒音。
她捡起弓,指尖僵冷颤抖,这把她不曾见过的陌生之物握在手中沉重冰冷,她手足无措,甚至不知该如何拿它。
她是真的不会。
绝境之处,无路可走,她腆下脸,将这些日子扯紧封捂的自尊剥抽出,化为最顺他耳的温言软语,尽数捧于他身前,原本筑起的清冷棱边被消磨,作出低下讨好之态:“我不熟,你能……再教我一次吗?”
眼下她便像只慌张到团团转的兔子,心甘情愿往狼身上撞。
这么多日,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服软。
祁明昀又一次为狠准拿捏住她而窃喜,分明就这么点能耐,还总爱同他撂脸置气。
这番低顺的恳求,他自是爱听极了这话,
“自然行。”
他眉眼舒缓,颇为大悦,连再次揽她入怀的动作都轻柔了许多,望着她被冻得红润灵巧的鼻尖,伸手撩拨她耳侧的碎发,笑道:“这不是你说会了,我才让你试吗?这么说,便是不会了?方才我教你,可有认真学?”
兰芙还以为能瞒得过他,仍咬着一套说辞不松口:“学了,可你只教一次,我哪有这般厉害能射得中那只苹果,这一箭下去,定是要出人命的。”
这话倒是不假,堵得祁明昀无话可说。
他抵上她单薄的背脊,反手掐住她开合的下颌,阴冷之声贴在她耳根:“你为何有时能这般伶牙俐齿,有时便像个哑巴一样?”
兰芙瞳孔骤缩,因是背对着他,只敢低浅喘息。
“那我再教你一次。”他再次挽起她的手搭上弓,调整她掌根的动作,拎起一支箭置于拉得半开的弓弦上,手腕带着她绵柔的掌心发力。
弓弦逐步收紧的沉音震得兰芙头皮发麻,她望着前方双腿发软的婢女,生怕以祁明昀恶劣残暴的品性会借她的手做出不可理喻的疯事。
她眉毛一拧,如同主子在斥一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朝那婢女引颈怒喊:“还不快滚开。”
祁明昀神色微顿,并无责她自作主张的愠色,反而被她的言行激得眼前一亮。
那婢女反复瞻望,左顾右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