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雾云鬟(187)
那些日子,他看她便如同在看一只供人玩乐且毫无廉耻的卑贱猫狗。
她如今回想起那一幕幕,身上便不住地发冷,结痂的伤口被一只手无情剥开,漏出血淋淋的肉。
“我好疼。”她抽回手,眼底蕴开一片水泽。
她可能到死都忘不了他那张总挂着阴戾的脸,与映刻在她身上的每一丝痛。
她右手的伤疤,添上了,便如何也消不了。
水火太无情了,早将她千疮百孔的心剥成碎屑。
祁明昀松开她的手,发觉她坐得离他很远。
他再不能用甜言蜜语哄她过来,也不能靠暴虐施压逼迫她过来,他一只手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会说会笑的兰芙,他再也见不到了。
那段时日,永远也回不去了。
摆好了膳,桌上有一道翡翠虾球,她曾给他夹过这道菜,他也想给她夹一次。檀木圆桌宽敞,那道菜放在对面,他挽袖起身,身躯微微俯在桌沿,筷子才堪堪够到。
他夹起一只白嫩的虾仁放入她干净的碗中。
兰芙换了一只碗,草草喝了半碗菌汤,便下了桌。
他给她夹的虾仁,她眼皮未掀,纹丝未动。
他仍将她从前在他的压迫下生出的举止看作是她的真心实意,可见,他觉得他从前对她做的那些事,根本不足挂齿。
是因为她如今生着病,他怕她死了,才决定对她好一些,而并非他意识到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譬如,她本就不爱吃这道菜,他却一直误以为她爱吃。
第089章 他的错
今日她又闹了这么一出, 祁明昀忧心难消,将公务移到了府上,午后便未去宫中。
他坐在屏风后批奏折, 兰芙便在午睡, 起初她拱着被子翻来覆去, 他每低头看几行字便要抬眸望一眼她。
捱了将近一个时辰, 被衾终于不再翻动, 他放下奏折走到床边,她阖着眼皮, 柔软的碎发贴在额前, 双手搭在胸前, 终于入眠。
睡梦中的她眉头舒缓,因一半脸庞裹在被窝里, 面色泛起红润,这是这几日来,他见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他以为她是因病才难以入眠,殊不知,她已有几个月都没睡过好觉, 常常听着淅沥雨声, 睁眼到天明。
不忍惊动她,他走回案前, 兀自翻阅文书。
窗外又一场大雨忽至,房中炭火温暖, 清雅整洁,静的能听到纸张翻页时的哗啦清响。
不出半个时辰, 兰芙又被噩梦惊醒,她乍然坐起, 将被褥软枕通通踢下床,靠在床角尖叫退缩。
她梦到了他阴沉诡厉的脸朝她寸寸压下,他手中的冰冷戒尺泛着寒光,欲往她身上落。
“啊!”
祁明眉心一凛,即刻抛下书卷,肩膀撞得那架屏风歪斜,疾步走向床前。
兰芙屈膝捂耳,眸光混浊涣散,发出凄厉尖叫。
“阿芙,阿芙……”他坐在床沿,企图一遍遍唤回她的神思,甫一接近,便引来她更为激动的喊叫,她手臂上的伤口裂开,纱布隐隐透出一点绯红。
兰芙此时心神紊乱,认不清眼前是何人,仅觉得床前的身影与梦中那道阴影无限重合。她的泪珠纷纷垂落在唇角,口中如发了疯般痴念:“我错了,别打我,别过来……”
祁明昀指尖蜷曲,心中狠一刺痛,浑身如被抽了力道,酸涩难耐。
他知道她定是做了噩梦,也猜到她梦见了什么。
诸如此类的求饶之言,在他责罚她时,她实在受不了,便会极力往角落缩,恳求他不要,说她错了,再也不敢了。
可那时的他着了魔般被一道凶狠的意念控制,根本不顾她的求饶。仿佛看不见她颤抖的身躯,听不见她微弱无助的言语,伸手将她拖出,压在身下,不论手中握着何物,都会朝她身上挥落。
“不敢、不敢、好疼……”她哭得话音沙哑,偏头干呕。
她每喘息着从牙缝溢出一个字,便犹如千万根牛毛细针扎在祁明昀心头。
满腹悔意化为奔涌潮水,将他那身不能摧折的傲骨冲刷得歪斜残碎。
他怎能将会说会笑,能蹦会跳的一个人,亲手变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他那张淡薄的唇抿成一条缝,不住地张开又阖上,一阵搜肠刮肚,最终也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他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拥入怀中,隔着两层厚衣都犹能感受到她瘦削的肋骨。
他想她好起来,他会好好待她。
兰芙被他的臂膀牢牢圈住,他身上生冷清冽的气息瞬时紧紧依附在她身侧。铺天盖地的恐惧绞得她呼吸顿窒,她激烈反抗,意图逃离他的束缚。
祁明昀魔怔般将她越搂越紧,不肯放手。
他将下颌抵在她头顶,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告诉她那是梦,说他错了,以后绝不会那样待她。
兰芙无力挣扎,露出一口白牙在他虎口处狠狠咬了一口,唇齿间溢满腥甜的血。
祁明昀并未皱一丝眉头,放任她咬。
兰芙将他的掌心咬得血肉模糊,高亢的喊叫声破开门窗,传至满院。
尖叫持续了几刻钟,她终于喊得累了,满身是汗,垂头耷脑趴在他怀中,背脊随着啜泣偶尔细微颤动。
呼吸渐渐平复,方才噩梦中的画面如明镜碎裂,陡然分崩离析,眼前那一片恍惚之景也逐渐合为一道清醒之影。
她知道祁明昀在抱她,可她不愿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