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71)
郭一然该嫁给谁,他不关心;爷爷的计划是什么,他不关心;大哥要怎样对付韩恩铭,他不关心;甚至,卓真以后是姓麦,还是姓韩……
他也——
完全不关心。?
第45章 雨天
韩叔叔是死在监狱里的,他们说,心脏病突发,根本没来得及送医。
那时候,韩恩铭在国外跟项目组,这消息开始瞒着他,后来手续办到需要直系亲属签字,律师说,只能告诉了。
是爷爷亲自打的电话。麦冬到现在都记得清楚,听筒里传回的声音很冷清,说那边忙,回不了。
他看到爷爷脸上露出不常见的讶异神色,但很快平息。
“工作,可以不用做了。”爷爷是一贯用命令的语气和人说话的,虽然他的本意是安慰,“你回来。”
“是。”
韩恩铭则是一贯先答应别人。
再也没说什么,没有解释,只有一张传真过来的委托书,内容是允许律师团队全权负责处理本人亲属死亡各类事宜,上面端正地签了名字。
他两周后回来,已经过了葬礼,过了头七,错过了所有他该出现的场合。其实也没有太多,这毕竟是卓真的一个污点,事情得低调办,是全家人共同的意思,当然,待遇是足够的,韩家祖籍偏远,远亲往来稀疏,于是就破例葬在景风园。
黑色的墓碑前,麦冬在韩恩铭身后,陪着他很久。他微微眯着眼睛,眼眶发红,腰背却挺直,自始至终沉默。
那也是一个雨天。
好像每年的清明都会下雨。
火盆熊熊燃烧着,韩恩铭磕完头,站起来退后,麦冬和麦中霖就按照次序上前,跪下,将手中的黄纸递进火焰中。
爷爷说,早就当韩恩铭是亲孙子,也要他们当韩叔叔是至亲长辈,定下规矩,每年都要他们三个一同祭拜。
今年多了一个,郭一然。
由于是未过门的媳妇,还不用按规矩祭拜,只是在众人之后鞠躬致哀。但她显然已经是这家庭的一员。
碳化的黑色碎屑飘起在空中,弥漫起刺鼻的焦味。透明的热浪扭曲着,让韩恩铭平静的脸波动起来,郭一然垂头挽着他,温柔乖巧,小鸟依人,麦中霖满脸的倦意,眼神呆滞。
爷爷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今年的他,甚至都没能坚持祭扫一圈,就累得咳嗽,大家都劝他尽快下山。
他闭着眼睛,双手拄着拐杖,支撑住身体的重心,在那墓碑前久久地站立,久久地,不发一言。
。
夜风渐渐的凉了,让麦冬头脑中的醉意散去一点,他突然停下脚步。
他喝酒很少会醉,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墓园出来后,脑子里就混混沌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天亮到天黑,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为什么要走,竟然,走到这里来了。
抬起头,看不见月亮和星星,阴云将天空涂满了,全是沉沉的灰黑。
狭窄的巷道只有他一个人,身边是孤零零的一盏路灯,他自己的影子被折在围墙上,拉的细长。黑暗向他的身后延伸开去,前面就是巷口,出去是那条宽阔的马路,麦冬抬了抬脚,身体重心不稳,扶住了墙才没有摔倒。
于是他又把步子收了回来。
站得久了,寒冷潮湿的空气让他有些受不住,他点上烟,又想了想,将手里的手提牛皮纸袋放在地上,将那件洗得干净又熨得平整的夹克外套从里面取了出来。
想起来了,是要来还衣服的。
并不柔软的布料,磨损了的袖口和衣角,洗得有些褪色了,显得很旧。
他对着抱在怀里的衣服端详了一会儿,又闻了一下,然后将它披在肩上,转过身,盯着墙上自己的影子呆呆地看,不知怎的,眼前自然就幻化出另外一个身影。
想什么呢,这么晚,人家早睡了。
况且,哪里有什么话可说。
手腕动了动,抬起,放到嘴边,他轻轻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看着柔软细腻的一层雾影,在那粗糙的水泥砖墙上,细细地氤氲出来。
。
他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工装外套,牛仔裤,短皮靴,一顶鸭舌帽遮住了白发,衬得他年轻了十几岁。
“你喝水。”赵家荣将纸杯推到对方面前,“小心烫。”
沈源坐在沙发上,上身前倾,略微显得拘束,他很客气地“哎”了一声,只碰碰纸杯的边缘,就将两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掌心,十根手指头交握起来。
看上去有点紧张。
他不是特意来的。最近车队的几趟货都是送广市这边工地,来了有几回了,今天是最后一趟,上午刚卸完车,休息半天,明天就走。
“你哥哥他,怎么样,还好吧。”
赵家荣摇了摇头,拾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按开。
“就那样吧。”
客厅里坏掉的吸顶灯还没来得及修,光线暗沉,显得格外清冷。
“没什么戏。”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眼睛直直看着电视,手肘搭在膝盖上,小臂前伸,遥控器对准前面的机顶盒,一个台一个台的换。
屏幕里的光线在赵家荣的侧脸上映出一块块斑斓色彩,各种电视节目在他眼珠里轮番滚动,变成亮晶晶的流光。
声音很吵,但他们两个人很静。
类似的事情,沈源经历过几次,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心境,只能说,人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即便是面对失去至亲的悲痛,也趋于变得麻木,麻木会让人习惯。
“尽人事,听天命”这种话,他不会说,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