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65)
“吵死了。不睡觉啊你。”
念高三的小姑娘低头,看到他那张脸,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又鼓起勇气,重新从窗户里探出头往下说话。
“你高中没因为写不完作业熬大夜么。”
“熬夜啊。”祁司北仰着头逗她玩,青白色的烟雾在夜色里弥漫,“熬夜去网吧打游戏算不算。”
那些年烟雾缭绕的小巷,贴满小广告纸的网吧楼道口聚集着一堆混混,勾着不远处踩在雨地里一身黑卫衣的人的肩膀。
他们背后说他是没有人管的疯狗,少惹。
命运要他坏,要他下坠。
他笑得邪气,唬得楼上的女孩缩了缩头。
一支烟的功夫,外面的雪夜天色渐渐淡了。
天要亮了。
掐灭了烟,搂了衣服去洗澡。路过客厅看见沙发上躺了一个人。
还穿着那条裙子,侧躺着。林雨娇本来应该醒着正在看手机,冷白的手机屏幕晃着小巧的鼻尖,有一下每一下刷着屏幕。
不知道什么时候困睡着的。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一角。
屋外大雪纷飞,可是只要在这狭窄的屋里,还是暖的。
祁司北好笑抱着手走过去。下意识就想抬手抱人进房间。
指间停留在她纤细的腰身前几寸,再往前几分就要触碰到。站着的人慢慢收回手来。
他能想象到沙发上的人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没在沙发上而是躺在自己床上,会是什么惊慌失措表情。
明明是他曾经会做出来的很自然而然的一个举动,不懂为什么现在就会多想。
本来就脸皮薄。不吓她了。
祁司北烦躁抓了抓头发,走过去,一只手脱掉了玩手机玩睡着的人脚上那只白色高跟鞋。鞋跟落在瓷砖上,清脆一声响。
手背碰到了什么东西,很软。他低头一看,是林雨娇另一只脚的脚踝。
沙发上熟睡的人不是很清醒翻了个身,把另一只脚伸了过去。
闭着眼睛,一脸娇纵无赖。
他站了几秒,回过神,无声勾唇反手扣住那只脚踝往自己身前一拽。明知故问俯下身:“干嘛。”
睡梦中挣扎着醒过来的人,眼睛亮亮的仰头看。没开灯的屋子到处泛滥着蓝雾色光线,把他的银发也映衬得一层灰蓝。
她伸出手,失神摸了摸,摸狗似的。
摊开掌心,全是湿漉漉的水珠,黑暗里一闪一闪发亮。
对视上少女那双明亮的眼睛,祁司北鬼使神差低低垂下头。
北风从旧窗户的窗缝里肆意涌进来,年末细雪飞散在空气里。
她的眼睛干净像是能救人。
无论黑夜白昼,春夏秋冬,上禾路的夜色永远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劣质的油烟,发霉的青苔墙角。像是让人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黑暗如同茫茫苦海,视线里只剩下彼此年轻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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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将近下午。雪已经停了,灰天里飞着连串雨丝。
带着宿醉后的头疼,林雨娇一点都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事。
从沙发上难受别过头,看见茶几边触手可及的位置有一杯水。看也没细看,随手拿过来,一口气喝完,低头在那只玻璃杯边看见一只随手扔下的男式腕表,才发现杯子是祁司北的。
水是他倒的。
或许他根本也不在意。
阳台上冬末的风吹吹停停。衣架上挂着的睡裙和黑色皮衣吹在一起。
林雨娇眨了几下眼睛,于是屋子里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好像都渗透在了一起,不知道从时候开始分不清了。
手机里点开朋友圈,正好看到杯子主人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一张今早发的照片。
机场阴天发灰,头靠机窗的人戴着白色头戴式耳机,睡眼惺忪盯着镜头。
动态底下是共友的评论。程译野手速快,占了第一条评论,祝他演出顺利。
他带着他的乐队去北京参加跨年音乐节。
隔了一天,林雨娇也买了回杭南市的机票,拖着行李箱去了舟川机场。外婆在医院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好心去探望的街坊邻居打电话给她,说刘桂玲可能过不了这个年了。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接受至亲的离开。坐在即将起飞的飞机上,想到终有一天她要独自坚强活在这个世界上,毫无征兆失声痛哭。
“怎么了小姑娘。”身旁的好心乘客递过来纸巾,不忘指了指她的手机,“飞机快起飞了。你手机好像有个电话进来,是重要的人的话接一下吧,不然的话一会儿就要两个小时后才能接了。”
林雨娇说了一声“谢谢”,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眼睛。拿起手机,看见闪动的暗色微信头像,看也没看就滑动了一下。
接了之后,屏幕上映照出她那双红成兔子眼的眼睛,林雨娇才发现是个视频电话。
“林雨娇。”视频通话里的人站在昏暗场馆后台,身侧无数台下亮光,手里握着半瓶矿泉水,“我房间床头柜上的台灯关了没。”
他那天大早上走得急,突然想起这事。
“关了吧。”她一边慌乱擦眼睛,一边视线避开镜头,“我没在家。”
两人长久沉默。
广播里,空姐温柔提醒航班即将起飞。她揉开手心里浸满眼泪发皱的纸,别开哭红的眼睛,视频里一直没挂电话的对方声音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