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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骨(28)

作者: 醉云烟 阅读记录

顾明忱怎么辩驳,都显得无力苍白。

“唔。”顾明忱发出一句轻嗯,抬起疲惫的眼皮看向柳安予,骤然睁大眼睛。

他轻轻拖动残败的身躯,浑浊的眼瞳向上看,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声音,“郡——主——”他像地狱锁魂的罗刹,从阴暗处向外爬去。

他没有多少力气,踉踉跄跄地用膝盖骨在地上磨,拖了一地血痕,他形如枯槁的手死死抓住牢门,声音沙哑,像鸟将死时的悲鸣,“郡——主——”

李璟一个箭步挡在柳安予面前,警惕地看向沈明忱。柳安予却抬了抬手,冷声道:“开门!”

“安乐!”李璟蹙眉叫她。

“开门!”柳安予冷眸一扫,极大的压迫感逼向狱卒,狱卒战战兢兢,立即拿出钥匙。

牢门打开,不顾李璟阻拦,柳安予跨步走了进去。

顾明忱俯首,颤颤巍巍地在她脚下臣服。

“安乐!”李璟拽住柳安予的手腕,担忧地看向她,“私自审讯,万一传出去了......”

柳安予缓缓拂去他的手,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毫无波澜,“有任何问题,我一力承担,出去之后,我自会到长公主殿下面前请罪。”

李璟的话梗在喉咙里,转眸哑声,闷闷吩咐将狱卒支开。

此时,牢房中只剩三人。

“当日押送你来的人中,为首是谁?”柳安予沉眸问道。

“乌,乌......”顾明忱艰难发出声音,喉咙如刀割一般撕裂的痛感,让他不自觉流下清泪。

柳安予蹙眉疑惑,拔下簪子抬起他的下巴,冷声道:“张嘴。”

顾明忱顺从地张开嘴巴,只见他舌底黑压压一片,有一丝焦糊的味道,舌床明显短了一些。

柳安予的手都在抖,脸色黑了下去。

李璟见她神情不对,连忙低声问道:“怎么了?”

她手一压,收回银簪,沉着脸答道:“他舌尖被割了一半,还被喂了烧红的煤炭,舌根被烫焦,估计喉咙也坏了。一说话,便如刀片藏喉一般疼痛,因而发不出太连贯的声音。”

李璟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明忱,“他,他好歹是议郎给事中,即便是沦落至此,又未认罪,何来如此酷刑?”

“就是已伏法的恶极犯人,也自有廷尉来审,有律令来管,犯不着这么折磨。”柳安予目光一寸一寸地凉下去,眼眸像是染了薄薄的霜,“他们是想屈打成招。”

柳安予敛袍蹲下,伸手抚平地上的灰尘,抬眸目光灼灼,“你,写给我看。”

顾明忱无声呜咽,一滴清泪滴落在地上,他缓缓抬起手,一字一句控诉着当权者的种种罪行。

“当日押送你来的人中,为首是谁?”柳安予又重复一遍。

【慎刑司主事,乌甫阁。】

柳安予思忖片刻,又谨慎开口,“除了我们,还有谁来看过你?”

【先是七皇子,押送那日,跟乌甫阁一同来审的,例行问了问臣认不认罪,臣拒不认,鞭打三十他便走了。】

【后为二皇子到访,见臣不肯配合,严刑拷打,还想让臣写下,污蔑左相的供词。】

【臣不肯,他便灌臣煤炭,割臣舌肉,以此警告臣不得多言。】

顾明忱的手指颤抖,却在地上写出了极其工整的字迹,柳安予看着熟悉。

左相曾夸耀过顾淮的字,说其刚硬挺拔、骨力劲健。凡是练这种字的,都极有耐心,可耗得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光景去成就一个字,为人谋者,都需要这种蛰伏的定力。

父子二人的字很像,只是如今指腹做笔,牢地为纸,其形神俱散,独根骨在颤颤巍巍的笔画中,静静屹立。

【再往后,便是郡主和大殿下。】

顾明忱抚平地上的灰尘,手腕上的枷锁很重,拖得他快抬不起手腕,他反复斟酌,缓缓落笔写下。

【郡主,臣的家人,都还好吗?】

他啊啊两声,眸中带着希冀。

“好,都好。”柳安予朱唇微抿,轻声回复,“有顾淮在,并无大碍。”她向来报喜不报忧。

顾明忱连连点头,眸子有一瞬涣散,像是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又写。

【吾家中独子,寄予厚望,常严苛管教。】

【虽,学有所成,却性子冷淡,不太亲人。】

【吾经此事,必会牵连吾子仕途。】

【愧不能已。】

顾明忱的眼睛又湿润起来,他躬下脊背,用另一只手拖住手腕,才堪堪抬起。他的速度越来越慢,写的字也越来越沉重。

【吾此去江州,早早感悟此趟凶险,便备好休书,且请族中德高望重之人,主持,将吾除出族谱。】

【罪不连子女,祸不及家人。】

【臣深谙此道。】

【臣已脱离顾家,千错万错,一人承担。】顾明忱缓缓俯下身,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

【臣请郡主,庇佑顾家。】

李璟一脚踏在他面前,尘土飞扬,顾明忱错愕抬头,却见李璟脸色黑得滴血。

“你干什么!”柳安予甚至推不动他,脸色难看地质问。

“是你想干什么!”李璟头一回在柳安予面前冷脸,“一个左相还不够吗?你难道还要再承一个顾家,再背上几个甚至十几个人的命往前走?顾明忱求你,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命重要,为了左相,你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这哪是求,分明就是威胁你!”

李璟说得不错,只要能救下左相,帮个顾家,不过是柳安予顺手的事情。

但李璟千不该万不该,将此事挑明,柳安予的眸子登时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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