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他(118)
汝自幼不喜诗书,世人皆言汝天性愚钝,不宜生于帝王家。每闻此言,阿母必为汝辩驳,斥其妄言。何人敢言吾儿愚钝?于阿母心中,汝乃最聪慧之子,乃阿母之珍宝。汝知孝顺,常为阿母拭面更衣,虽不及琨行聪慧,偶有顽皮,然汝勤奋好学,未尝为阿母添忧。
阿母甚爱汝之纯善,期汝终能如阿母所愿,成为谦谦君子。惜乎阿母无缘得见。忆汝少年时,与阿母共游春日,汝手持自制纸鸢,奔跑于旷野,笑声朗朗。阿母愿时光永驻此刻,然世事难料,阿母身为太子之妹,终难逃此储君风波。阿母早知自身结局,唯放心不下者,乃汝也,吾儿鹤礼。
阿母去后,望汝勿恨陛下。唯有陛下疏远于汝,汝方能远离这后宫之险恶。
阿礼、阿礼、阿礼...
阿母不敢于这沉沉黑夜唤汝之名,唯以笔墨寄吾无尽之思念。
阿母爱汝,情深似海。春潮涌动,雾气朦胧吾眼,愿汝勿为阿母之去而哀伤。汝每思阿母一次,阿母便未曾远去,化作风雨,永伴汝旁。阿母与阿礼血脉相连,任谁也无法割舍。
书此信时,汝正熟睡。月光如水,映汝容颜入吾心,阿母此生已无憾矣。
临颖依依,不尽欲白。希自珍卫,至所盼祷。”
珠花悄落,雨压竹枝,宋鸾枝缄默无言,唯剩湿润的脸颊处残留着水渍。
泛黄的信纸上,干涸的泪痕再度晕染开来。
她好像知道为何周鹤礼甘愿弃局离开了。
这一封书信,不过是他借此离开的最后借口。
因为周鹤礼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杀死任何一个人。
南蛮处于边疆的军队被裴逢序一网打尽,而偷递给裴逢序消息的士兵,其实是周鹤礼的人。
这场棋局的最后,南蛮一族与大绥终达和解,烽火未燃,战士们得以归乡,与朝思暮想之亲人重逢。唯周鹤礼与阿循二人,杳无踪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周鹤礼最渴望的东西...
只是那空缺多年的爱罢了。
所谓天下人的道歉,从皇帝自愿饮下“毒酒”时,周鹤礼便释怀了。
宋鸾枝无法感受周鹤礼的心绪,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封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好。
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会为了它,再次出现。
只是那个时候,他只是周鹤礼。
那个会挑事、耍小性子、肆意奔跑的周鹤礼。
她握着信纸的手忽地触碰到一抹潮湿的痕迹,宋鸾枝翻转了信纸,赫然发现信纸的背后悄然落下来一抹昨夜才留下的字迹,是出于周鹤礼之手。
只有简单的一句——
“春华山上,夏筠融骨。”
*
和绥十四年夏日,金乌高照。
春华山巅,万山遍野。
宋鸾枝携秋曳一同上山,为初夏时节的丝绸织缎谋新颖之策。霎时,风起云卷,水漪惊鹭。
宋鸾枝背着盛满鲜花的篮筐,于山顶中直起身来,眸光柔情似水,眺望着远方。
“小姐,今年的花开得比往年的要芬香、热烈得多呢。”
“是啊...”
宋鸾枝喃喃着,耳边碎发忽而被勾起,柔和的风轻轻抚过她的脸庞,她仿佛再度听见了那人打趣的笑声。
肩膀处骤然生出了些许热意,宋鸾枝回眸,毫无预备地对上了容玉珏温润的双眼。
他修长的手指捏起落于她肩上的落花,勾唇浅笑着,“卿卿...今日,一起做花糕吗?”
“花糕?阿姐我也要吃!你不能和世子独吞!”
宋汝善不知何时凑到两人身旁,叉着腰委屈地
开口。却不料被崔渡山轻易抓住衣领,像拎小鸡似地离开。
“汝善,花糕的事晚上再说,你先来和我说说我什么时候成骗子了?”
“谁让你昨夜背着我偷吃了我所有的桂花糕!你不是骗子是什么?坏蛋、臭骗子......”
宋汝善和崔渡山的吵闹声渐渐远去,消融的冷意下,翠绿的枝头晃了眼,温姨娘不知为何又忿忿地拎着花篮躲着林姨娘。
“好你个林姨娘,我一转眼大半个落花全进你箩筐了,你给我等着!”
“本是温姨娘你自己大意,怎又赖在我身上了?”
“你!”
眼看着二人又要拌嘴起来,大夫人携阿父急忙打着哈哈,各自拎着花篮走向另一边。
宋鸾枝收回目光,主动牵起容玉珏的手,眉眼弯弯。
她回望高台之上,此刻已不再是她孤身一人。
有秋曳、夏筠、汝善、阿父阿母、两位姨娘...还有许多她爱着的、又爱着她的人。
以及...容玉珏。
他挽起宋鸾之的手,有些不自在地举动落在她眼中甚是有趣,容玉珏侧脸深呼吸了几下,脸上薄红一片。
借着春华尚好,光景怡人,他终是开了口——
“卿卿...我说过,待我归来,便来娶你。”
“与卿卿共度诸多,亦倾慕卿卿已久,心知我无法似天上皎月般长盈不亏,但只愿作卿卿身侧之火炬。不知卿卿可否愿意与吾永结秦晋之好,托付中馈,成连理之枝...”
宋鸾枝心中暖意阵阵,漫山芳菲却不及他语句中真切动人的爱意,她与容玉珏十指相扣,借着满山春花,点了点头。
“好。”
“是愿意与我共做花糕,还是愿意嫁与我、成连理之枝?”
容玉珏无措地迅速开口问道。
宋鸾枝沉默了一会,从容玉珏手中拿走刚才落在她肩膀上的花瓣,将其轻轻贴在他的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