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男狐狸精了(8)
崔迎之没有怀疑,她师傅素有善心,救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送走了老者,崔迎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翻了两页书,她抬首,对频频觑她的屈慈道:“怎么了?账又对不上了?对不上就算了呗。”
从前这账本她记得随心所欲,主打一个她能看懂就行。
屈慈接手以后对着这惨不忍睹一团乱麻的账簿,毅然决然地决定重新盘一遍,最起码做到行列分明。只是这显然有点费事儿。
屈慈先是摇首否认,又似乎没忍住,向她确认:“你师傅姓沈?”
这话问得奇怪。
崔迎之挑眉:“怎么,你也认识我师傅?”
他当然不认识她师傅。
只是就他目前所知而言,她师傅不应当姓沈才对啊?
一个陌生的名字攀上在他心头,萦绕徘徊,经久不消。
困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难以遏制。
不过片刻,他蓦然放下笔,将盘旋在心口的名字脱出:
“那么,崔迎之是谁?”
崔迎之。
那块墓碑上的名字。
屈慈起初以为那是她亡夫的碑。可是从邻里处打探来的姓氏与此并不相符,她本人也直接否定这个亡夫的存在。后来又听闻她有个亡故的先师,屈慈便顺理成章地认为她师傅是那碑的正主。可是方才,这个猜测也被否定了。
他本不该问出来的。
那块碑到底是谁的其实跟他也没什么干系。
只是她身上实在有太多隐秘。
他似乎没能经受住引诱。
崔迎之听到这个名字不由一怔,很快想明白了这名字的来处。
移目间,贝齿咬住下唇,她垂首作沉思状,久久不言。
“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等他说完,崔迎之倏然抬首,正面迎上他那探究的目光,神态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下定决心似的一字一句地回应道:
“那是我为自己立的碑。”
“因为——我死之后,无人再会为我立碑了。”
第4章 雨霖铃(四) 屈慈:这日子没法过了。……
阴云笼罩数日的下洛城终于放晴,云消雨散,斜阳越过窗棂洒落在崔迎之平和的眉眼上,为她更添一丝生气。
崔迎之没有给屈慈追问的机会。她故作轻松姿态,眉目间一片淡然,“你现在知道我的名字了。那你的名字呢?”
她站在光中,周身布散烈烈朝辉,像破碎又重铸的断刃,毫不在意自己的裂纹被他人窥觑,刺穿了满室阴翳,也刺入人的心尖。
明明背着光,屈慈仍被斜阳刺目似的偏过头,移开眼,言不由衷:“我真的叫张三郎。”
“……”
室内短暂的凝滞与沉闷皆被一扫而空。
崔迎之捂着胸口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夸张做派:“家中长辈以前可真的都唤我三娘。”
“我对你付出了整整一半的信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ˉ
崔迎之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屈慈的真名。
那时在荒山上将人捡回来之前,她已对屈慈的身份有过心理预期。
再结合屈慈身上那些致命的新旧伤痕和收缴来的利器判断,若他从前不是走镖的镖师,那么大概率是江湖杀手之流。
若是如此,不愿意透露真名便再寻常不过。
江湖中人,有意图声名远播威震四方之辈,自然也有历经风雨后隐姓埋名偏安一隅之人。崔迎之属于后者。
泱泱江湖最不缺的便是出类拔萃的新鲜血液。三年过去,再惊艳传奇的往事也随风消失在口口相传中,犹如昙花一现。
时至今日,曾在江湖搅弄风云引无数人竞相围猎的崔迎之,在绝大多数人的口中,也不过是被以沈三秋的徒弟代称。
这是崔迎之有意为之的结果。
是以,崔迎之能理解屈慈的隐瞒。
对于一生都未必有缘再见一面的陌生人而言,名姓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可他们二人如今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日日相对。甚至崔迎之连自己素来捂得严实的真名都透露出来了,屈慈仍是咬死不松口。
这就令崔迎之不太舒服了。
崔迎之开始当小尾巴,软磨硬泡,意图在精神上折磨屈慈,逼迫他速速招供。
屈慈扫地,她坐在一旁嗑瓜子。屈慈盘账,她就巴拉算盘珠子捣乱。要不是饭也得入她口,屈慈下厨,她都想偷摸多放两勺盐。
只是不论她作何举动,屈慈兀自岿然不动,一言不发,也不见恼意,情绪稳定得能和庙里头的秃头和尚一争高下。
僵持了三四日,两方仍旧谁也没有退一步的意思。小楼内的氛围肉眼可见的焦灼起来。
崔迎之的心态成功由“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几日”,转变为了“看谁能耗过谁”。
终于,米缸见底,屈慈打算出门,她照旧紧跟到门前。
楼外林婶路过,不知详情,瞧见还暗道一句年轻人感情真好。
屈慈无奈止步,转身望向崔迎之,神情宽和,语调也柔。
“天色不大好,一会儿可能落雨,你要同我一起上街吗?”
听话风,可算是小小退了半步。
凝滞数日难以搅动的氛围似乎终于缓漫流动起来。
——崔迎之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两人隔着一道门,一人在光亮里,一人在昏暗中。
站在门内的崔迎之迟疑片刻,在互相伤害和放过彼此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她迈过门槛,也迈过阴翳,铿锵有力道: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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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慈发现崔迎之大概真的很不喜欢出门。
具体表现在一路行来崔迎之全程只管跟着刚入城没几日的屈慈,屈慈但凡故意落后了两步,崔迎之便也慢下步子有意等着他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