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哪里(28)
他们离得太近,顾灵生头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骨传导的效率,尹馥的声音从肩颈的骨头直达胸腔,包裹心脏。
“你是在跟着我吗?”
怎么回答呢?说是,那就等于承认了居心不轨,说不是,说只是巧合,可是那里离学校那么老远,谁信呢。
尹馥像是知道自己等不到答案一般,没再问这个问题。他将所有力量卸在顾灵生肩上,问:“顾灵生,你和别的朋友也这样抱在一起吗?”
顾灵生不回答。
尹馥知道他不会回答,他的发问好似也不是为了求一个回答,他只是在安全的地方,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什么也不用介怀。
他又自顾自道:“你说,大黄的魂到哪儿去了?我记得他特别期待我们专业的野外实习,可惜他去不了了。你说他的魂儿会跑到我们将要去的那座山上吗?”
这回顾灵生能说话了:“会,你记得多煮一份米饭。”
“好。我要多煮一份米饭。”尹馥说给自己听,像是在记备忘录。
可爱得让人心疼。
顾灵生很想把他抱紧一些,但……
算了,不管了。
他收紧了手臂,把尹馥稳稳圈在怀里,又伸手拉上他的衣帽,严严实实盖住他的脑袋,提防他吹风着凉。
“顾灵生,你去图书馆吗?以后我们一起上自习好吗?我想去北京,北京一定有许多机会。我觉得我去了北京,大黄会开心的。”
顾灵生做最后的挣扎:“广州,深圳,离你家近,或者上海,机会都多。”
尹馥笃定地说:“我就想去北京。”
顾灵生总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像哄孩子那样答应:“好,去北京。”
“所以,以后去图书馆吗?”
“去图书馆。”
“明天开始?”
“明天开始。”
——尹馥说什么是什么。
“那今晚怎么办?”
“今晚……”
凌晨一点,梁大仙从算命发财的美梦中惊醒。
打开门,看见他徒弟睁着大眼睛望他,他徒弟背后还有一双眼睛也睁大着望他。他好像在乌漆嘛黑的夜里看见两只呆猫。
花了一秒用能力看见此前发生了什么,他“啧”一声,皱眉看他徒弟,怪他越陷越深。
顾灵生低下头。
“大伯好!”后边那位突然乖乖叫了一声。
梁大仙五官弩起,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大……大伯好。”然后他徒弟也这样叫。
梁大仙:“……”
行,喜提一侄子。
梁大仙抻眼打量徒弟后边的南方娃娃,呦嗬,白净清秀!虽然他能通过能力看见尹馥的模样,但真真实实地见着了,还是觉得:他徒弟真是好福气了。
“大半夜的,也好意思叨扰你大伯。”他接受了这个身份,打着哈欠转身,“咋不去烦老肖,去烦寸头,来烦我一老人家。”
后边半天没听见动静。
梁大仙又“啧”一声,回头:“进来啊,傻啦?关门!风吹得贼冷!”
梁大仙的地下室窄小,勉强分割出两个房间,一个当卧室,另一个当客厅。
作为大伯,梁大仙装模作样地摆出家长的样子:“今儿晚了,明儿再问你俩咋回事儿啊!大晚上不睡觉搁大马路上晃,不知道最近下岗潮好多打劫的吗?”
赶紧说完了台词,他啪一声关上门,继续做他的发财梦去了。
梁大仙老了,入眠总是很快,这些年他经常做梦。
他先是梦到他徒弟和这南方孩子牵手走在北京后海,又梦见他自己变成年轻的模样,他也牵着一姑娘,那姑娘的波浪卷儿很新潮,浓妆艳抹,在上海滩穿着旗袍,那么多人回头看她,可她就只朝他一个人笑。
客厅里,顾灵生松了口气。
师父年纪大了以后越发像个老顽童,他害怕自己大半夜造访惹他生气。
他本是想去找老肖叔的,可是尹馥说老肖烧烤店已经一周没开张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实在不想去找寸头,不想让寸头看尹馥,一眼都不行。
“你大伯……生气了吗?”尹馥小心地问他。
“没有。”顾灵生弯腰收拾沙发,丈量这小小的沙发如何才能挤下两个人,最后得出结论:只能抱着。
他开始怀疑师父没有让他们睡卧室是故意的。
“来睡吧。”他说。
尹馥很乖地脱掉外套,躺下,然后看着他。
他只是在脑中纠结了一秒然后就躺了上去。
“进来点,别掉下去。”尹馥伸手捞他的背。
他顺势往里挤,顺势揽着尹馥。
就在他担心这样的距离会不会擦出什么不合适的火花时,尹馥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就像刚才在街上的那个拥抱,纯粹得没有杂质,只是依偎。
尹馥问他:“我想梦到大黄,你说我今晚能梦到他吗?”
顾灵生换了一种说法:“他会来你梦里。”
这个说法似乎惊喜到了尹馥,顾灵生看见他从自己怀里抬起头。
尹馥看了他片刻,又埋头进他怀里,“那我要快点睡了。晚安,顾灵生。”
尹馥的发丝擦在唇边,顾灵生觉得自己好像在亲吻他,是那种珍视的、不带情欲的吻。
“晚安。”他沉声说。
但顾灵生没有睡着,他担心尹馥会因为白天的事情睡不着。
尹馥的呼吸很浅,顾灵生无法判断他是否睡熟了。白天的事情冲击力实在太大,他希望他睡个好觉。
于是他等,等尹馥的呼吸变成有规律的起伏。
可是却等到了别的东西。
不知道凌晨几点,尹馥从他怀里抬起头,他感觉到尹馥的视线——尹馥一直在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