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皎月(183)
“思思、思思也是有爹娘疼爱的孩子了。”她皮肉翻飞的小手摸索着拉住了姜云婵和谢砚的手,将三个人的手交叠在一处,“我们一家三口,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谢砚才看清,她的腿脚被一块大石板压住了。
另一边,姜云婵仰靠在窗框上,舒了口气。
姜云婵垂眸,只当没听出他话中有话。
她只顾得想法子救谢砚。
若她没了,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孤身在这半丈天地中,听得周围噼里啪啦地燃烧,感受着周边温度渐渐沸腾炙烤着她,死亡的气息变得如此具象化。
谢砚试着抬起石板,“能出来吗?”
仿佛看到了八个月后,她轻哄他们孩儿的模样。
谢砚亦悄声上前,为两人挡住了穿堂而过的冷风。
粉色的花瓣落在姜云婵肩头、发间,暖阳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软的光华。
较之平日他身上的气味,多了几分温润,竟是十分让人踏实的味道。
另一边,姜云婵疾步往山下去。
“都这样了,你竟还不死?”对面房中,陆池抱臂观赏着浑身是伤的人。
姜云婵也知道自己留在这儿,两人更无机会逃生了。
她白皙的脸颊上全是灰烬,额头也被碎石砸伤了,血从鬓边流出,打湿乌发。
小伙伴们都说她是爹娘的拖油瓶,爹娘不要她了。
谢砚仰头,望着头顶上方那棵快要烧断的百年老松。
“我们在山崖底下的树枝上找到的这孩子,孩子右腿被藤蔓绞断了,眼睛也被戳瞎了。”护卫对房檐下的谢砚小声禀报道。
稚嫩的小脸血肉模糊,插满了树枝、碎石,襦裙几乎被树枝划成了烂布条。
他的身子被火焚烧。
两股画面撕扯着她,她无从面对。
然姑娘脸颊微红,落荒而逃的娇憨模样,一分不差落在谢砚眼底。
姜云婵这才发现思思的右膝盖以下空无一物,只剩腐烂的皮肉耷拉着。
夏竹瞧姑娘痛苦的神情,拥住单薄她的肩,抚了抚她的后背,“世子毕竟救了姑娘,姑娘难以下手也是人之常情。莫要胡思乱想,仔细伤了身子。”
姜云婵神思混沌,听不清外面的人是谁。她只知道在这漫长的黑暗中,这束光是她唯一能抓住的。
轰!
她成了孤儿,日日守在红樱谷盼着爹爹娘亲来看她。
谢砚将那枚未打磨好的长命锁从小洞里塞了进去。
在心理和身体极度困寂时,她听到有人轻唤她的名字。
“谢砚!”
姜云婵赶紧用大氅捂住了口鼻。
刨开得洞口又被堵上,反复几次。
可她力气太小,刚抬起一点缝隙,石板又落下去。
他少时迈出慈心庵的那一刻,从来想的都是执她之手,问鼎巅峰。
他仍不停地刨啊刨,水泡又破裂,流出血水。
“谢砚……”姜云婵张了张嘴,“山上的火已经灭了吧?”
她索性起身,想要出门透透气。
在场众人瞧着这具残破的身体,皆噤了声。
其实,她曾对他有过恻隐之心啊……
“思思要怎么做,爹爹娘亲才喜欢思思?”
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正闭眼躺在桃花树下。
“你也是命大!”陆池感慨。
姜云婵杏眼一转,给谢砚使了个眼色。
她想只要她乖一点,更乖一点,爹爹娘亲总会喜欢她的。
她僵硬地侧过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寝房里。
“思思!”
谢砚并没兴趣给别人当爹,立在原地,拳头抵着唇轻咳了咳。
去年,她被困燃烧的禅房,昏迷不醒时,好像也曾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谢砚知道姜云婵小时候就怕黑,怕夜里醒来有不轨之徒在院外滋扰她。
姜云婵听得这个消息,眸中有了些许亮色,一瘸一拐冲出了房间。
巨大的热浪冲击着姜云婵,随即眼前一片漆黑。
可她会做饭、会洗衣,她什么都会,根本不会拖爹娘的后腿呀。
她对得起泉下的薛三娘吗?
谢砚听到这句话,却如一脚踩空,心中生出恐惧。
“皎皎!”谢砚扑上去敲击着石头,“皎皎,你回答我一声,回答我……”
明明,他马上可以拥有自己的妻儿。
一直拖到温泉缠绵之后,才传信给顾淮舟,是因为她也犹豫过要不要送他去死吧?
走到窗边时,透过窗户缝恰瞥见对面房间的窗户下,谢砚正赤着上身坐在罗汉榻上。
姜云婵目光随即绕过他,转而定格在了陆池身上。
可以想见,她跌落悬崖时,曾经受过多少荆棘的磋磨。
树下,落英缤纷。
姜云婵的脚不再受迫,赶紧忍痛缩了回来,“可以了……”
谢砚听到了姜云婵话音里细微的哽咽,极轻,却实实在在地存在。
“对、对不起!”
谢砚目送她的背影,勾了勾唇。
思思许是感受到了温暖,猫儿一样在姜云婵怀里蹭了蹭,眼角流出一行血泪:“是不是思思不乖,爹爹娘亲才不喜欢我?”
四周火势凶猛,烟雾厚重,如同阴云一团团笼罩在上空。
冷硬的长命锁心中,镶嵌着一颗洁净的夜光石。
……
他留在这儿,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大火烧啊!
谢砚忍俊不禁,遥遥望着窗纸上慌乱的剪影,“就算为了她又如何?”
那块石板又太大,谢砚的力气早在刨洞口的时候用尽了,根本无力掀翻。
如果姜云婵真的如此决绝要告发他养私兵,她在宫中和顾淮舟见面时,就可以把证据给顾淮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