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皎月(216)
夏竹放下帐幔,挡住了房梁上掉下来的瓦砾。
“说是玉麟军和虎贲营开战了。”夏竹抚着姜云婵的后背,“世子做的先锋。”
姜云婵神色一凝,没再说什么,倚在靠枕上,继续绣着小肚兜。
她面如死灰,唇色苍白干涸,俨如枝头快要凋零的桃花,摇摇欲坠。
姑娘自那日与谢砚说开后,绷在心里的弦断了,身体的颓势日渐显露出来。
她吃了那么多鱼,毒害孩子的同时,何尝不是毒害自己。
夏竹心里知道姑娘恐熬不过这一关了。
可人不能到死,还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锁于心底,做一个没有感知的木头。
夏竹扶住姜云婵的手臂:“要不我陪姑娘去偏房拜拜佛,求求平安吧?”
姜云婵手上的绣花针一顿,摇了摇头,“他平不平安,跟我有什么干系?”
她马上就要去地底下见爹娘赎罪了,她理应清清白白的去。
怎能和仇人再有任何牵绊?
唯独,对不起这孩子。
只盼来世再补偿吧。
她抚了抚隆起的肚子,胎儿又在她手心蹭了蹭,仿佛撒娇似的。
姜云婵的心跳停了一片刻。
同时,寝房剧烈摇晃,仿佛地震一般。
床头的桃花花灯轰然坠地,姜云婵下意识弯腰去扶。
火苗轰然蹿出三尺高,花灯顷刻燃尽,只剩下灯骨架了。
灯火尽,入轮回。
谢砚送给她的第九十九盏花灯,灰飞烟灭了……
姜云婵的指尖微微一颤。
连绵着明月村的大荒山腹地,同一时间,也剧烈震颤,撼天动地。
谢砚在冲往虎贲营的路上,看到了那传闻中可以救姜云婵的小白花。
它长在悬崖之上,周遭青草绿树被滚落的巨石轧弯下了腰,纵横交错倒在地上。
唯有崖边一簇小白花纯白夺目,向着皎月绽开,穿过山岗的风吹得花瓣颤颤。
谢砚眸色微亮,翻身下马。
此时,一个火球划破天际,冲着小白花而来。
谢砚立刻腾身而起,将花摘下,护在怀中。
火球正中峭壁,山石扑簌簌滚落,将一切掩埋。
虎贲营显然发现了谢砚的踪迹,火力全部集中过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谢砚犹如一尾鱼在大浪奔腾的黄河口,避不开浪潮侵袭。
他被巨石一次次击中,终于,不堪重负,倒在了悬崖边上。
碎石倾落,堆作荒墟。
谢砚的身躯被压在石堆下,银盔已变了形。
血糊糊的视线被石头一层层掩盖,直到再也看不到天光。
他忍着剧痛,用那双伤得可见森森白骨的手,一点点拨开眼前的废墟。
几乎没有力气了,只能一点点一点点地用指尖抠挖泥土。
寂无声响的夜,他如一只蝼蚁妄图撼动泰山。
挣扎了许久,也只抠出了拳头那么小的洞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撕裂,魂魄在消散。
这一次,好像真的走不出去了呢。
他望着手心里的小白花,眼中却是释然。
起码,他还能救自己的妻儿,就很好了……
他将小白花插在平安锁中,而后将握着平安锁的手伸出洞穴。
平安锁坠下,红绳缠绕着他血肉模糊的手臂,在悬崖边上摇曳。
血水浸透红绳,滚落在平安锁上,而后坠入无尽深渊。
而夜光石散发出荧荧火光,好像一只花灯挂在悬崖上。
漫无边际的夜,唯有这点点荧光忽闪,光点时大时小,试图挣脱黑暗。
天地如墨,唯它与月同辉。
此时,虎贲营的炮火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秦骁和陆池会沿着这一点星光,找到这朵小白花。
那么皎皎和他们的孩儿就有救了。
被压在巨石下的谢砚眼眶微酸,一瞬不瞬凝着那纯白晶莹的光点,仿佛看着她总盈盈含泪的眼睛,那样楚楚可怜,那样让人想要据为己有。
所以,年少不懂事时,他总爱逗她哭,他喜欢看她泠泠水眸里他的影子。
他总觉得她为谁流的眼泪多,便更喜欢谁。
可后来,她再不为他哭了,她总为顾淮舟哭。
他嫉妒发狂,他一次次弄哭她,为了证明她更爱他。
他让她那样美的眼睛,变作了一口枯井。
可惜,前尘不可追。
惟愿,她今后眼中常含笑意。
“愿皎皎长命百岁,岁岁年年好。”谢砚喑哑祈祷着,手轰然垂下。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时刻,他却看到那朵小白花枯萎了。
花瓣随风散去,徒留一枝枯杆在手中。
他没法救她的皎皎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翌日,东方既白。
晨阳照常升起,那点点星光也不过沧海一粟,被浩瀚苍穹悄无声息地吞没。
雁过悄无痕。
山的另一边,响起胜利的欢呼声。
尚且守在明月村的士兵们正奔走相告,“秦将军已经攻破虎贲营,李宪德也被俘虏了!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东陵人呢?东陵火炮呢?”
“陆大人对东陵的甚是熟悉,带着一部分兄弟追击东陵残部去了,想必东陵人短时间不敢再来犯!”
“秦将军英明!陆大人英明!”
……
屋外,喜悦声沸腾。
许久未曾放晴的明月村天亮的。
碧空如洗,一切宛如新生。
一道晨曦透过窗棂照进了寝房,刺破黑暗。
姜云婵坐在罗汉榻上,就着光线修补着桃花灯。
她第一次做花灯,才知道花灯这般难做。
竹编骨架上全是毛刺,一不小心就会扎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