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犯上(37)
少年微垂着头,唯唯诺诺,察觉到祁岁桉的目光又将脖子往里缩了缩。即便如此,祁岁桉还是一眼看到了他脖颈上那一圈刺目的勒痕。
“是什么风把九弟这稀客吹来了?”
“这里没别人,就省了这些吧。”
又是黑暗的地方,和讨厌的人,说废话。
“也是。累。”看祁岁桉眉眼还算和顺,祁礼心下定了定,“肖炳全的眼睛……听闻是九弟亲手剜的?”
下人递茶,祁岁桉置之不理,只好放在他身侧然后快步退下。
“何至于这么狠呢,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人。”
“他是谁的人,你我心知肚明。”
“那我替他问上一问,他哪里惹到我们素来温雅的九殿下了?”
“他的名字,”祁岁桉顿了顿,“我不喜欢。”
肖炳全。削兵权。默念完,祁礼忽地大笑起来。“不喜欢,也该是陆家人更不喜欢吧。”
祁岁桉抬眸,又扫了眼祁礼身后的人。只见那人一脸麻木,听到自己哥哥的名字也没有半分触动。
大概是被祁礼折磨傻了。
“弟弟将人藏哪了,藏得好严啊。”祁礼语带揶揄,“这盛京到底还是太大了。”
“六皇兄客气,也实在是费心,我为何而来想必皇兄已经猜到了。”
望着祁岁桉那张清冷无欲的脸,祁礼若有所思。这人无论看上去多么谦逊低调,骨子里都是难以掩盖的自负和高傲。
他又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从小就格格不入。
尤其到了十三四与宫女们初尝人事的时候,男子哪个不贪玩,可唯有他整日冷着脸,生把教习宫女从少女憋成了怨女。
于是有一次他们给他床上塞了个小太监。等他一上床,小太监就从脚底下爬进被子用嘴碰去裹祁岁桉。
当时他才不过十岁,被吓得惊魂失措,叫声响彻整个后宫。
后来这个小太监被处死,皇帝认为他被这么点小事吓成那样有失体统,罚他监刑。
于是他就眼睁睁看着小太监被打得血肉模糊。
那是陪他长大的玩伴,最后被抬着扔进了荒井里,致使很长一段时间祁岁桉都不敢走夜路,更是害怕井。
而他的几位皇兄就总学那个小太监的声音故意在夜里吓唬他。
祁礼永远记得他那时的样子,一双狭长的眼里从不见笑,满脸孤冷桀骜不服管教。
早慧没有给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所以他根本无法同他的兄长伙伴玩,也总是显得过于深沉,仿佛总是在质疑大人和规矩。数不清多少次因质问“为何,凭什么”而被先生打手心,可他屡教不改,直到长大才学老实。
想到这,祁礼不由莫名心慌,于是他笑着试探道,“既然九弟只身前来,不如我们化干戈为玉帛。”
祁岁桉一笑,笑容颇令祁礼意外,“可我这人愚笨,向来只会化干戈为利刃。”
祁礼顿时心里一震,神色不自然地抖了抖,“那你不救你那宝贝小太监了?”
“一个太监就想威胁我,六哥还当我是十岁孩子吗?”祁岁桉起身,“我今天就是想当面告诉你,休想用什么人威胁我。
“他确实是福安乐的干儿子,但我养在身边就同你养那些猫狗并无二致,”说到这,祁岁桉有意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不过玩物一个,偶尔能博主人一笑,就是他最大的用处了。”
祁岁桉笑容消失,继续道,“昨日我已见过福安乐,你说我留他还有何用?
“所以,我是特意来谢六哥的,帮我除了这么个麻烦。毕竟养久了要自己下手,确实也多少有点舍不得。”
一听到福安乐这个名字,祁礼瞳仁圆瞪,浑身汗毛竖立。
“他、他还活着?!”
*
而后院里的乐安被蒙着眼扔进了枯井里,四周一股臭烘烘的腐味。他浑身是伤,眼睛早已经哭肿,再挤不出多的一滴泪来。
他约莫着自己是快死了。
他知道自己没用,懊悔的同时也高兴这一次没有给殿下添麻烦。他希望殿下不要来救自己,想起街上吃到的那些美食,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细细回味那些美妙的味道,糍粑、腊肉、酥酪……都是殿下喜爱吃的。如果他能活着出去,一定要亲自买一些给殿下尝尝,真的跟宫里的味道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想着想着他好像忘了身上所有的痛。
是多了一些人间烟火味吧。
乐安想。
不过,怕是没有机会跟殿下说这些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最后的一滴泪水滑落至眼角。
*
正厅里,祁礼怒起,指着祁岁桉的鼻子,“祁岁桉!你最好有一击致命的证据,否则待皇陵修好,太子之位一旦定下,你就只能滚去就藩了。”
祁岁桉的藩地远在辽北,这一路上有的是动手的机会!
祁岁桉温和行礼,“那届时臣弟必送上厚礼。”
说完他干脆转身,只留给祁礼一个薄韧的背影。
祁礼恨不得冲上前一剑将他背后捅穿。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了他的手臂。祁礼低头一看,那只劲瘦的手上遍布密密麻麻的针眼。
“王爷,被他气到您就中计了。当务之急是要确保真的没有把柄落在他手中啊。”
轻轻柔柔一番话,顿时让祁礼心神清明了起来。 他疼惜地拉起那只手揉了揉,放在唇边蹭了蹭,“还是阿玉聪慧。”
他恋恋不舍地放下肖柄玉的手,转身朝外面施令。
“备马,去皇陵!”
*
裕王府外小暮冬展臂飞下,迎上祁岁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