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了,他的勇气也在那一瞬用完了,他开始想苟活。
王小桃说:“我让他们扶你起来喝药。”
他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八月初三,宜祭祀。
京城已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雨,这一日又是阴云密布,细雨霏霏。
碧罗湖上涨水,湖水一片缥碧,在雨雾下柳色氤氲,十分好看。
五艘宫廷画舫入湖,上面挂着白色的幡子,据说是为了给新封的衍侯超度。
此行亦有百官侍立,由太常寺少卿在岸边宣读高丰生前功绩,随后由太监宣旨,追封高丰为衍侯,最后由道士在船上沿湖做法事超度,宫人奏哀乐,长公主亲自跳舞祭祀。
高丰生前寂寂无名,死后五年却风头无两,满朝皆知。
待宣旨完,道士、护卫、宫人、司妤与高盛都上船,五艘画舫解开缆绳往湖心而去,百官留在岸上,也替衍侯诵经哀悼。
司妤与高盛一条船,船上另有两名护卫,再便是五名宫女,卢慈本想跟着船上去护卫高盛,但一看那船上也就几个女人,大哥也不爱他随侍左右,便留在了岸上。
当哀乐起,公主起舞,朝臣们都抬头望向船上,一时间只觉仙女下凡。
只有高盛,此时竟没去看舞,只是伫立在船头,一言不发,沉默着看着远方。
后来,船至湖心,看舞的官员却发现不对,太尉那艘船,怎么好像开始慢慢往下沉了?
高盛没怎么乘过船,又沉浸在往日思绪中,待岸上似有喊声传来,才低头看脚下的船,这才发觉不对,这船正在吃水往下沉。
他即刻吩咐:“快叫船工!”
护卫立刻去叫船工,没一会儿就急匆匆从船舱出来,惊惶道:“太尉,船舱已经淹了,没看到船工!”
话音落,几名船工已从船舱内出来,身上全是水,护卫正要质问,船工却一声不吭跳入湖中,很快就没入湖底不见了踪影。
护卫立刻拿刀往里刺,但毫无用处,不由抬头道:“太尉……”
船已下沉至船舷,高盛问:“你们可会水?”
两名护卫同时既慌乱又恐惧地摇头:“属下不会……”
高盛明白,他们是凉州人,凉州少水,就没几个会水的。
他看向司妤,此时司妤也停了舞,脸上带上惊惶,急跑过来他这边。
“太尉——”
高盛伸手扶住她,正待想办法,船在此刻陡然一歪,他重心不稳,恰在此时,司妤竟将他一推,他跌至湖中。
他会水,但不多,至少这么深的湖水他还是第一次见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往下沉。
眼前,一身素衣的司妤从船上跳下,她手中有一抹银色,是一把极短的匕首,似乎是从鞋底拿出。
然后五名手持匕首的宫女,加上她,朝自己游来。
高盛很勉强才能让自己慢慢往水上浮,不至她们还没动手,就先让自己被淹死。
他已经明白,这六人是来杀自己的。
何其狡诈,竟是在水中。他娘的他就没怎么下过水,在这水里,就像浑身被捆绑一样,他完全动弹不得,稍不留意,就要呛水!
一名宫女水性极好,已迅速游至他面前,手持匕首,看着他却不敢下手。
如绵也在,随后而来,犹豫片刻,咬着牙,一刀捅入他胸口。
这一刀扎得浅,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高盛立刻将如绵一脚踢开。
但这样的动作让他迅速往湖底沉去,他只能立刻按着水往上浮。
才浮出水面,司妤来了,她看着他,毫不犹豫再朝他胸口刺一刀。
这一刀对准着心房,但力气不够,到他胸口时偏了一寸。
岸上有惊呼声,喊杀声,有卢慈急命人跳水的声音,但高盛明白,此时离他近的人大多不会水,他此时孤立无援,没有人能救他。
真奇特,这竟让他想起五年前那一战。
司妤再次朝他刺来一刀,他急伸手招架,但随即就发现她只是虚晃一枪,下一刻,她便一刀割向他喉咙。
颈间一凉,他往水中急速下沉,殷红的血在缥碧的湖中蔓延,隔着血雾,他看见司妤在水里也美得似洛神,但那双目光,却又坚毅得似战士。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许多。
她邀他至虞山温泉,不是要温存,是要看他的水性,因为只有那里有那么大的水池。
她与宋之洵私会,不是因为男女之情,是要掩盖她在温泉训练宫女的事实,就算熟悉水性,这些宫女想要在水下行刺,也并非易事。
宋之洵叛乱,既是她的谋划,也是她谋划的一环。
她提出水上祭拜,做法事,不是为活命,而是为这一刻。
所以……她怎样确定有这么个湖上乘船的机会呢?万一弟弟的尸首……
对,尸首,他开始意识到,也许弟弟的骸骨是假的,一具尸体,怎么可能从苍岩山飘至碧罗湖,五年都没被发现,偏偏这时候发现,还正好报上太尉府。
但他信了,因为尸体的年龄、尸体上面的箭、上面的信物,但他忘了这些都能做假。
所以从很早很早,她就已经准备在水下杀他,而他一无所知,以为她只是他掌中的鸟雀。
早想过死,却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是死在她手上。
可笑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她在床上娇吟的样子,还有喂她吃下葡萄的样子,也很美啊,最美是杀他这一刻……后世若有史书写他死于美色,也不冤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