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原兮(76)+番外
从絜羭到陵安要走很长一段路,而宁初故意绕着圈子走了一条远路,她想慢慢地走,不管能不能到陵安都没有关系,除了需要留心草药之外,更重要的是,她想慢慢地找点什么来填补自己过度空虚的人生。
于是就这么遇见了叶原,在江南的烟雨季节。
宁初还记得那时节开得正好的莲花,和空气里寂寞的味道。记得他突然出现在这世间,将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陪衬般的存在。记得那时节明明是夏日的光,照在他身上却显出一派冬天的光景。
她喜欢他,喜欢他的感觉和神情,喜欢他对一切充满兴趣但实则满不在乎的样子,喜欢他淡定儒雅的举止,喜欢他阳光落在他脸上绒毛时淡淡的温柔。
她空虚的人生出现了转机。
宁初若是与叶原说起这一段往事来,他应当是不记得的。不记得也很正常,毕竟当初的她,并不想那么快留下自己的痕迹。
她跟了他很久,从江南一直到陵安,见过了他见过的人,看过了他看过的景。她愈发地喜欢他。
也是在那趟旅途中,她认识了林长弋。并不是说叶原比起林长弋来不够细致,连林长弋都发现了的人他却没发现。而是由于林长弋表现得太过有钱,宁初觉得很有必要和他认识一下。果然认识了之后宁初越发欣赏林长弋的生活方式。
于是就在叶原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意外而又必然地结成了挚友。
太子逼宫事后,云琮作为反贼被羁押了起来,但不过一夜,便没有人能找到他。宁初想都没想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能从接连从太子手里和天牢中不动声色地接走犯人的,叶原认识的也就那么一个。那么一个她曾经因为有钱好办事而结交下的朋友。
虽然一开始的目的是他,但她没去找他。
她想赌一次,赌他会不会回来找她。
那段旅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不过一年多,便也这么走到了陵安。
她没再继续跟着他,而是按照一开始打算,进了太子府。
她与太子说得甚是清楚明白,连试探摸索都没有。从母亲简短的谈话和与他简短的接触中,宁初就确定他们可以达成很好的合作关系。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宁初当初没有骗过哈苏尔,她确实没有见过太子,每次与太子接触,为了保证彼此合作愉快,他们都使用着特殊的交流方式,甚至太子知道宁初的病情,也是在很久以后。
那个很久以后,就是叶原入府以后。
宁初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利益交换,也明白人性之中的善恶挣扎。她在那些年里为太子出过不少颇有成效的主意,百分百的真心,因为她做这一切的目的不是为了太子,而是自己确实也很讨厌那些人。
只有一件事。
在叶原还是云琮的时候,他是陵安城出了名的天才。陵安城人才辈出,不是年纪小又有点学识就可以称作天才的,云琮的见解实实在在地每次都会给当权者以震撼。
宁初想试一试这个人。
在那段时间里,宁初帮助太子解决朝政的热情日益高涨。她参与进了很多事情,多到太子好几次都担心会一不下心暴露她的存在,但他只当这一切都是她的心血来潮,毕竟她常常会做出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宁初做的这些事情看似多而杂,但却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她在引诱云枢。
她在引诱云琮的父亲、朝廷的御史中丞,引诱他受内心的欲望驱使,完全不受礼法控制地做出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她诱他一步步为高官厚禄而逐步结党,为前途命运而出卖良心。
他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在她小小的诱惑布局下走着,走到了炙手可热的丞相之位,走上了万劫不复的谋反之路。
云府,终于还是覆灭了。
云家的覆灭宁初并不关心,但她很满意与云琮在此中的表现。
尽管以前也能看出一些,但云琮的欲望表现得是那样的强烈而明显,完全不同于他隐忍了三十多年的父亲。不过他拥有这么强烈的欲望,却从未在她的诱惑下踏错过半分,实在是叫她赞叹。
于是她告诉太子,此人有大才,得之可得天下。
太子二话不说,便让程毅在被查封的云府里放了一把火,乘机将云家小公子劫了回来,从此改名叶原,供宁初日夜观赏……
给她取名为宁初的那一天,她是有些惊喜的。
虽然一直以来她确实没有什么具体的名字,在外混迹也没有这方面的需要,但在与林长弋相处时期为了避免过于亲密,她曾经简短地给自己取过“初”字为名。
原因很简单,世间万物,多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而她却有些沉醉于这样的遗憾中。
叶原给她的感觉,是那样的亲切。
不经意间已在宣奕的陵前坐了很久,她却越来越享受这样的胡思乱想。看着眼前这陵寝,她又突然想起自己大概一个月前独自枯萎在冬季的姑姑了。没人知道她和梁帝之间发生了什么,她薨得很突然,也很安静,像一朵来不及凋谢的花朵,就着冬日寒冷而温软的阳光,绚烂地消失。
虽然宁初并不觉得这有多么绚烂,但是会这么想的人应该很多吧。她没在萧瑜绮身上花费太大的心思,也不想去深究那些欲生欲死的挣扎,不过同样的落寞却在太子的身上也有星点的体现。
叶原如此欺他骗他判他陷他,然而在一切已成定局之时,宣奕却有一种解脱感。
与萧瑜绮不同,他是活在权欲之中的人,然而他心中的毁灭欲,却并不比其余人的低。从一开始,他便选择了一条非成即死的路,并主动地选择了叶原这么一个促成他毁灭的绝佳执念。
他对他除了天下的念想之外,隐秘而又显然地表现出了其他的想法。可从始至终,叶原都不会知道这样一种想法的存在。
叶原的背叛使宣奕痛苦。但宁初却悲哀地发现,太子沉迷于这样的一种痛苦中。他想要君临天下,那是他半生的挣扎。他也想要叶原将他求之不得的挣扎彻底粉碎,这是他自己都无从确定的执念。
最后的失败让他痛不欲生,却也让他无比欣慰。他终于还是找对了人,找到了用尽一切去争取、去防备、去尽力相信、最后狠狠地给自己聪明而又致命的一刀的人。
他离开地很是幸福。
这些人都达成所愿地离开了,自己呢?
日薄西山,宁初笑着离开了这里。
太子府现在应该已经荒败了吧,不知道那架叶原费尽心思为她搭建的秋千可好安好,今日天气甚好,那样的感觉,她甚是想念。
叶原不会知道他送出这份礼物时宁初的悲伤。她当时并不想承受那样的爱,那样的爱让她感觉有些绝望。
空中不多时已挂上了几颗明亮的星子,宁初抬头看它们,明明那么热的东西,看起来却那么冷,是因为只能在夜间看见吗?
她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在这荒芜的院子里晃着秋千,感觉人生极致的安宁与幸福,甚至连秋千对面的房顶上,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身影也不知道。更加不知道,那道身影如同空谷长月一般,落在罕无人迹的荒芜角落。
☆、鲜克有终
“你要跟我走吗?”
不知过了多久,宁初只觉得自己又将漫天的星辰全都细数了一遍,夜间的凉意丝丝切肤,连思绪也变得渺茫虚幻起来。然而这渺茫之中却突然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她还未弄懂那声音里的内容,便感觉刚刚静若水面的心,微微一颤。
她抬头,果然看见不远处,一袭浸在月色里的白衣。
她朝那白衣微微一笑,用冷得不大利索的唇道:“要。”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闲庭院中。宁初不必仔细打量院中令人惊叹的光景,单单稍摸一下身下被褥的舒软程度,便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