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战胜的夏天(15)

飞机落地的时候，朋友问他，“之前咱们班是不是有个女生中途转学到这儿了啊？”

“是吧。”纪崇说。

他其实也记不太清明礼长什么样。

网上可以查到的都是纪录片里的片段，她低着头抱着自己的书包，在一个摇摇晃晃的面包车里看着窗外。纪崇觉得她的表情好痛苦，痛苦得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

他不知道明礼生父具体在遵义哪里开小卖部，也不知道明礼转学到了哪里。

看见过几次和明礼长得像的人，转过身又不是。

然后他坐在路边羊肉粉摊子上，对朋友说，“我被爱支配了。”

朋友一口辣椒油呛得自己前仰后合，脸通红地骂他，“犯病了啊你，我们在吃饭啊大哥，就算当诗人你也没喝酒啊。”

纪崇手支在膝盖上，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都不懂。

所有人都搞不懂的事情，他竟然吃个羊肉粉突然就懂了。

他想明白为什么一直对明礼念念不忘，心动、喜欢只是爱的成因，他心里有一片沃土，名为明礼的种子落进去迅速生根发芽而后自由生长。

她在哪里、是否还会重逢都不重要了。

他发现自己因为明礼，而感受到了爱的魅力。

大学期间，纪崇跟朋友一起做过不少歌，背着电吉他在校区和演出地点往返的某个瞬间，突然听见了风铃的声音，远处高铁穿梭而过，他被落日的幻觉所蛊惑，看见了吱吱呀呀的风扇和掉落在地上的直尺和铅笔，以及弯腰捡起来触碰到的手指。

乐队的朋友冲他招手，“走啊纪崇，发什么呆呢你？”

他跟上去，坐在地铁里，用手机备忘录写下了一句话：

——我在落日余晖中，看见你带笑的侧脸。

*

想不出。

无论如何都想不出。

明礼甚至编辑进了视频里，在末尾做了一个无奖问答。

——有人知道，64645464426是什么意思吗？

发出去后，反响热烈。

【太太，我眼泪还没擦干净，你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是怎么回事？】

【都别问了，银行卡账户余额。】

【不会是九宫格输入法吧？】

明礼看到时，也想问应该不会吧……

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思，明礼将键盘从二十六键切换回九键。

——64645464426

明、礼、你、好。

她看着这串不像答案的答案，茫然地发送给纪崇。

明礼：【是“明礼你好”吗？】

纪崇：【[音频]】

纪崇：【礼物。】

她戴上耳机，又关上阳台的门，将一切可能会制造的噪音都隔绝在外后，才打开了音频。

开头便是风雨声，是暴雨天他们在走廊录的。

明礼以前也听过这种纯音乐，睡不着的时候，当作催眠的白噪音。

她盘腿坐在地上，想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时，听见自己在耳机里问，“这就是周四很重要的事情吗？”

被问的人隔了一秒才回答，“算是吧。”

竟然没有剪掉，包括她问大自然是不是他们创作的一部分也没有剪掉。

戴着耳机听自己声音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她声音竟然是这样的？

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风雨声只是前奏，她声音落下的那一刻，钢琴声就响起了。

很热烈的曲子，像是校园里上课铃声响起大家都朝教学楼的方向奔跑，明礼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毛绒绒的公仔，被人洗干净晒在晾衣架上，风一吹就能闻到自己身上洗衣粉的香味和阳光的味道。

她不由得放松，甚至闭上眼，仿佛最专业的品鉴师。

然而全神贯注的时候，冷不定又听见自己的声音。

——“它们好像是在演电影。”

那个晚上，她跟纪崇蹲在走廊，看见狂风吹得垃圾桶拼命后退，树叶摇晃着想要伸手捞它，又被暴雨给冲散，她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声，换来纪崇的一个大拇指。

那时候竟然也没关录音吗？

这个礼物就好像是一而再再而三让人往下跳的陷阱，明礼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地将进度条拉到最前面，重新听了一遍。

遗漏的细节，或是他想要表达的情感，可能藏在里面也说不定。

她从头听到尾声，很长的安静后，发现可能纪崇所说的礼物，就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礼物。

他们在暴雨天欣赏了大自然的交响乐。

他将它和她一起录下来，作为礼物发给她。

好吧，最后一遍。

明礼告诉自己，这一遍要是还没能听出任何信息，就把它当做一个纯粹的礼物。

然而打开屏幕，拖着进度条往前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空白并不代表结束。

长达半分钟的安静。

时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走。

她不由得屏息，抱着膝盖虔诚地如同求佛，看着屏幕。

5分30秒。

安静。

5分40秒。

安静。

5分50秒。

安静。

六分钟。

有人隔着耳机对认真聆听的她说。

“好久不见，明礼。”

数字是秘密。

声音也是秘密。

只有名字是宝藏。

中间的七年忽略不计。

无论是你好还是好久不见，背后藏着的最终答案都是：

——我早就放弃对爱的挣扎，但是很高兴遇见你，明礼。

第9章 .「反义词的反义词」

听错了吧……

不会吧……

为什么最后会跟她说好久不见这种听起来意味深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