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与毙[双向救赎](54)
双手轻抚上妈妈粗糙的手背,她望向她失神的瞳孔,里面倒映着铁丝床对面的景象。
那里没有明窗,只有一堵拦住生路、磨灭她眼中光亮的灰色水泥墙。
“你知道那外面是什么吗——”
恍神时,她听见妈妈游丝般的声线。
因为浑身无力,脊椎压到最底,白雪的脖颈不自觉地微微仰着,头偏向右侧。
“——外面是畜生睡觉的卧室,再往外,是另一堵墙,穿出去,是弄巷,然后你会被抓回来,回到畜生睡觉的地方,从那扇窗里看出去,看见弄巷之外还是弄巷,穿过围墙还是围墙。所以你得认,只能认......”
白雪干瘪的话音戛然而止。
那大概是裴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妈妈。
片刻,她抬起眼来,眸中泪光闪动,忽而见得白雪的嘴角正流下一道灰黑色涎水。
她忙抬袖去抹,那滩洇开的黑水夹了些被烧黑的片状物,捻到指尖,依稀能辨清那是一张土黄色纸片。
像是十二岁那年,她拿着江兴业送她的小木马经过跨河桥时,飞到她眼前,跪在河边男人手里烧的那捧纸灰。
却不等她问,屋外忽急匆匆踏来一阵脚步声。
视线刚转,只看清一个黑影扑到她身后,双臂猛地箍着她,半拖半抱地把她拉到堂屋。
然后便是一道熟悉的打鸣嗓,磨着她的耳朵高声喊:“美琴美琴...快!”
赶来的吕美琴见状,忙放下手里装满水的瓷碗,慌里慌张地从兜里掏出火柴盒,“欻”一声点燃。
那簇对准符纸燃烧的火光,倏地窜进裴确眼睛。
李雅丽常年在小卖部码货,手劲儿大,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吕美琴将焰火摁进那碗清水。
它悄无声息地熄灭,连挣扎都显得多余。
吕美琴紧接着拿出一把木剑模样的物件,和悬挂在她家门顶上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很多。
边搅边苦着张脸望着她身后的李雅丽,喃喃道:“雅丽姐...我...我害怕......”
“我都不怕你怕啥!你赶紧的,别误了大师说的驱/鬼吉时!”
话音刚落,那碗灰黑脏水便径直塞到裴确嘴边。她门牙不小心磕到瓷碗边,眉心吃痛一蹙,吕美看准时机,掐住她两腮撬开她的嘴。
那整碗水,伴着李雅丽的话音,顺着她的喉咙咕嘟咕嘟地灌进肚。
“哎哟小裴你以后可千万别怪我们,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人大师说了,你这孩子命苦,只要把这符水喝了你命里的坎就过了,以后等你嫁来我们家,后半辈子净是享福的呀!”
因为被掐着,舌头卷在底下,那碗水灌下的时候裴确其实没尝到什么味道。
只是当它猛地凑近鼻息的那瞬息,她闻见一股浓烈的焦苦。
仿佛烧尽的蜡,风干的沙。哑巴也吞咽不下的黄莲。
第30章 愿望 “檀樾说的每句话都作数”……
“咳咳......呕——”
灌入喉咙的水流变小后, 裴确忽听见房间内传来一阵呕吐声。
“不能吐哇!雪啊!不能吐!那可都是大师亲自给的符!”
锢住她身体的那股力松了半分,就听李雅丽扭着头,惊喊几声后猛地放开她。
转头冲着门外的吴建发狂招手, 又冲进房间抱住白雪,抬头催促着吕美琴赶紧再去做碗符水来。
几人各司其职, 故技重施地忙活着。
裴确滑到墙角,四肢匐在地上忍不住干呕。但那头已无人有暇顾及她。
水里的纸片没烧尽,此刻黏在她的喉管, 又痒又呛,指尖不停抓挠着脖颈, 那股异物感仍旧没有得到缓解。
她咳得憋红了脸,身体逐渐失去力气,半躺在冰冷地面,盯着余光里的那道虚影。
被吴建发捆住的白雪没有挣扎,低头迎着碗口,对着那瓷碗一饮而尽。
仿佛里面装的不是肮脏黑水,而是她从身到心, 完完全全,对命运的伏诛。
裴确的掌心抓着心口,那碗滚进她胃里的液体, 现在才反上苦味来。
她抬手,无助地朝空气抓握, 痴痴摇头,声嘶力竭地哭喊:“妈妈!妈妈...妈妈,我不想认!我不想认啊......”
但白雪不曾转头来看她一眼,“妈妈”重新变回一个名词,变成不再朝向她的悲悯本身。
于是她不甘心地苦斗, 跟着在心底变成句句反问:可是妈妈,只能认了吗......
裴确没能得到答案。
那天之后,时光仿佛倒流了般。所有与之相关的人事物在一夜间失去记忆。
白雪回到以前的状态,天亮出门,天黑前回家。
江兴业仍旧每天早出晚归地去工地打牌,窝在房间做木雕。有时候半夜裴确从他门口经过时,还能闻见劣质的酒精气味。
经过这一出后,李雅丽终于不再折腾。每天守着她的小卖部,看电视嗑瓜子,憨笑声传很远。
每次看见她从巷口经过,还是扯着张笑脸和她打招呼。裴确不理会,她也笑眯眯的,像只得意忘形的斗鸡。
小卖部里偶尔能见到吕美琴的身影,和李雅丽不同。自那之后,她从不和她搭话,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
裴确觉得,她大概是害怕自己身上那只被赶走的“鬼,又回来找她算账吧。
因为和袁媛的邻居关系,她在弄巷碰见她的次数最多,但两人的交集也是最淡漠的。
有时在巷道里一来一回地遇上,袁媛的目光会在她身上停顿两秒,而后侧身,让她先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