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站在那里想了想,才发现他的好意压根不能当真,这门打开了,不是还得由她关上吗。结果赶过去一看,才发现门锁已经锁上了,小门上不知何时按了个机簧,门缝变得可以伸缩。只要有钥匙,从缝里探手就能顺利开门,来去无忧。
这可好,从今往后连梯子都不用带了,果然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她吁了口气,回到官舍让人打水来,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把他的话当回事,明明已经很累了,却还惦记着要洗头。
定是女郎的自尊心作祟,再者明日要去喝喜酒,收拾干净也是应该的。这么一想便摆脱了他的阴影,踏踏实实女为悦己者容了。
等到第二日,他果真派人送了两身衣裳来,你永远不必担心他的审美,配色绝对高雅,款式也是当下时兴的。并且送衣裳的正是他一早为她物色的三位长御,名字也如他说的一样好记,分别叫窈娘、秋娘、泰娘。
窈娘长得很玲珑,善于绾发,仔细给她绾了个望仙髻,苏月觉得个头仿佛都给拔高了。
可是站在镜前打量,实在太张扬,“我不过是去吃个饭,打扮成这样不合适。还是拆了吧,随意绾个园髻就可以了。”
三位长御都有些遗憾,但她既然发话,总要遵着她的意思来办。
窈娘说:“梳个朝云近香髻好么?不显张扬,又有年轻女郎的灵动。”边说边取两支羊脂茉莉的小簪子比划了下,“拿这个簪在一旁,您就是宾客中最娇俏的女郎。”
苏月听得发笑,“我又不是去与女客比美。”
不过她们爱捣鼓,她也就不推辞了。依着她们的意思装扮上,这回顺眼多了,既不喧宾夺主,也有喝喜酒的款儿。
泰娘说:“奴婢们这次就不回去了,陛下说让我们留下侍奉娘子。娘子身边连一个近侍都没有,万一有什么差遣,也免得上外面找人。”
可苏月还是推辞了,“这里是官舍,有专做杂务的仆妇。我一向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忽然呼奴引婢的,别人瞧着也不好看。”
长御们不好强留,临走的时候行礼如仪,笑着说:“奴婢们在长秋宫等着娘子,娘子可要早些来啊。”
苏月颊边发烫,赧然笑着,点了点头。
离去赴宴还有一个时辰,趁着间隙赶往大乐堂。那边正检点太乐署乐师的技艺,近来公主国夫人的府邸都点名要男乐师,因此得尽早选拔技艺高超的,以作备用。
刚迈进门,就听见一阵激昂的琵琶声,那节奏与指法,不用分辨就知道是高手。
围成一圈的女郎们见她来了,赶忙拽她就近看,一看之下很令苏月惊诧,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留着络腮胡的乐师怀里抱着琵琶,抡指弹奏举重若轻,女郎们抱在怀里很有些大的琵琶,对他来说简直像根针似的。那行云流水的演奏,放松的神情,仿佛弹奏的不是乐器,是折柳轻摇,尽显随性旷达。
青罗啧啧,“他让我想起天上的一位故人。”
大家惊异地看向她。
“南天门的魔礼海啊。”青罗两手一比,“不像吗?”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如此眼熟。
苏月偏头问颜在,“这不是新募的吧,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颜在说:“以前梨园的规矩死板,乐师须得品貌端正,头光面滑。这种长相入不得大雅之堂的,只能在太乐署做杂役,没有登台的机会。如今规矩变了,只要有真本事的,都不用藏着掖着,他可不就崭露头角了。”
苏月听完,由衷庆幸,梨园也好,乐府也罢,都应当由具备真才实学的人挑大梁。这么好的乐师被埋没了,那才是梨园的损失,且这位弹曲的功底真不是三言两语能概括的,粗中有细,动静皆宜,用最平静粗犷的面貌,弹奏出最温柔缱绻的曲调。巨大的反差引发人盎然的兴致,说不定能成为梨园最炙手可热的乐师呢。
“推举他。”苏月对太乐令道,“说辞我都想好了,梨园中的瑰宝,后院中的扫地僧,了不起的世外高人。”
太乐令听得一愣一愣地,梨园使大人的策划一向在他的认知之外,他不需要懂太多,照着吩咐实行就是了。
可惜苏月逗留不得太久,眼看太阳要落山了,她得赶赴裴忌的婚宴了。便嘱咐她们接着挑选,自己提着裙裾往龙光门上去了。
来得刚好,她迈出门楼时,皇帝的马车也到了。淮州上来搀扶她,把她送进车舆,里面的人正襟危坐着,今日换了身普通打扮,冥色的袍服,领口袖缘遍布织金的雷纹,没有了皇帝陛下的摄人威势,像个家底丰厚的有钱人。
他看见苏月,眼眸顿时一亮,“朕选的衣裳就是好看,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
苏月懒得同他计较,落座后满意地抻了抻衣角。虽然这人心思缜密,有意和她穿得像一家,但她真的很喜欢这身骨缥加青白玉的衣裙,素净又端庄。
而皇帝呢,欣赏她就如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心下不住感慨,他的女郎,今日怕是要把新妇都比下去了。骄傲固然是骄傲,但又有些不放心,拿手指捅了她一下,“回头人多眼杂,你不能随意与年轻未婚的男子搭讪,免得传出谣言,对你的皇后之路不利,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