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家常的谈话,像阔别多时的老友,先前担心的无话可说,也都迎刃而解了。有时说得高兴,坦然地对望,他的眉眼渐次刻进心里来,苏月生出一点小小的渴望,若是能经常见上一见,聊一聊他在姑苏的见闻,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啊。
只不过在宫中的会面,没有办法维持太久,不多会儿就有人来传话,说外邦使节明日要引商队进城,请裴将军前去商讨,如何安排城中的驻防事宜。
裴忌应了声,不能再停留,垂眼对她道:“裴某有要务承办,就此别过了。”
苏月抿唇笑了笑,“盼再有机缘,能拜会将军。”
他点了点头,转身跟随引路的内侍疾步去了,苏月目送他走远,待人转过长廊不见了,方才恋恋不舍地返回避风台。
一坐定,春潮和颜在就挪过来,“见得怎么样?说上话了吗?”
苏月压制不住仰起的唇角,眉眼弯弯道:“说上了,好得很呐。”
颜在比她还高兴,拍着巴掌问:“说定了吗,约在琉璃亭池再见一面?”
苏月这才想起来,“我忘了……再说这话也无从谈起,我要是紧追不舍,人家会不会觉得我太冶荡,忽然看不起我了?”
春潮和颜在听了,忍不住发笑,“ 太冶荡,书上的词儿都用上了。”
苏月红着脸正了正身子,小声道:“反正我觉得这人很不错,人品端正,也风趣健谈。以前曾在姑苏驻守过,要是那时结识了他,那该多好。”
这里正说着,门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内侍打扮的人,站在槛前询问:“哪一位是辜娘子?”
苏月茫然站起身应承:“我是。不知中贵人有什么吩咐?”
那位内侍向外比了比手,“有人托我转禀,请小娘子借一步说话。”
苏月便跟他到了外面的廊庑上。
本以为最坏不过太后传见,这个坎儿应当早晚是要过一过的,厚着脸皮认罪挨数落,只要不往心里去就行了,没想到内侍的话更让她如坠深渊。
胖脸的内侍笑眯眯地告诉她:“让奴婢传话的是陛下,陛下约小娘子大宴过后,在琉璃亭池相见,有几个想不明白的问题,请小娘子当面为陛下解答。”
第21章
祸从天降, 匪夷所思,苏月愣在那里,忘了应该怎么答话。
春潮她们一径让她约裴将军在那个池子边上相见, 自己没找到机会邀约, 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平地一声雷, 炸得她眼冒金星,她终还是要往琉璃亭池去一趟的, 只不过见面的人不是裴忌,变成了权珩。
这是为什么?今天登台, 并未出错, 上回鲁国夫人府上也没有得罪他,难道自己和鲁国夫人私底下的协商,被他知道了, 又要来找她的麻烦, 给她小鞋穿?
所以皇帝果真是皇帝啊, 懂得如何让人六神不安,直白的传令后, 她就得战战兢兢直到赴约。为什么不能仁慈一点呢,哪怕谎称是裴将军相邀,起码让她笑着赴死啊。
心头惆怅, 只差没有当场叹出声来, 内侍当然看出了她的颓丧, 旋即体贴地告知她:“陛下说了,如果小娘子就此心情低落,难以登台奏曲, 向梨园使告假缺席,也是可以的。不过琉璃池之约一定要赴, 陛下在那里等着您,无论如何,说好了不见不散。”
内侍说完,漂亮地行了个礼,扬长而去了,剩下苏月望向仪鸾殿方向,端的是愁肠百结。
最痛苦不过这件事还不能告诉春潮她们,至于为什么不能告诉,她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怕她们笑话吧!
所以这桩倒霉事只有自己默默承受,默默消化,下半晌的精神头当然也显见地不好了。颜在察觉了,问她怎么回事,她胡乱搪塞着,说自己头疼。
晚宴如期而至,不服输的苏月为了显示自己没有被影响,还是照常登了台。
御座上的人垂眼俯视,上一场奏演她左顾右盼,起先以为她只是好奇外邦使节的长相,却没想到原来是在找人。视线和人家对上了,便腼腆地红了脸,再不敢细看了。皇帝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坐在那里,一眼就能看见,她却从来不正眼瞧他。而裴忌,仅仅是有过一面之缘,翻遍了人海也要找到他。所以这女郎究竟长了一双什么样的眼睛,活生生丢了西瓜捡芝麻。来上都半年了,胃口就不能练得大一点吗?
越想越失望,晚间的雅乐似乎也糟烂得很,让人听得烦闷。
整整一个时辰的煎熬,他得端坐在那里,四平八稳彰显帝王的气度。但若是盯着一个人,能让她感觉到痛的话,她这刻八成已经血肉模糊了。
总算,这场令人无聊的大宴结束了,梨园的乐工按序行过礼,潮水一般退出了仪鸾殿。他心里是不着急的,既然命人传过了话,料想她不敢违抗……
但万一违抗了呢?总不能追到梨园去吧!
他暗暗握住了拳,脸上还是一派笑意,曼声道:“今夜明月千里,但愿这清辉能将前朝遗留的污秽涤荡干净,还百姓以安定,赐朕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外邦诸国在大梁立国之初,便遣使节出使过,第二次复入我中原,远道而来,四方馆当尽地主之谊,替朕尽心款待。大梁与各国互通商贸,陆路及海上的通道都要尽早打开,着令尚书省督促市舶司征榷、抽解,依律发给公凭,不得贻误。”
尚书省官员们俯首领命,皇帝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这才撑着扶手站起身,操着温存的口吻叮咛:“时候不早了,今日的筵宴就到这里吧,回去好生歇息,别耽误了明日的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