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骇人呢,还是因为身上的伤,就像一块洁白的缎子被利刃割开又缝上,从左胸到右腹,一条伤疤足有尺来长。
女郎看见男子裸身的羞臊,已经赶不上她的震惊了,这伤还不是最重的,因为巾帕覆盖在了肩胛处,他们说的旧伤,应当是指那个地方吧!
跪在榻前的内侍将凉下来的手巾取走,很快又换上了新的。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苏月看见底下的伤疤,大概只有两指宽,颜色发乌,十分狰狞的模样。
国用道:“就是那处旧伤,偶尔发作起来,很是折磨人。”
苏月本想追问,但这个时候窃窃私语,恐怕会扰得他歇不好,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回去了。
本想表示一下慰问,意思意思就行了,结果国用真是善于物尽其用,居然示意榻前换手巾的内侍退下,把这个光荣的任务让给了她。
苏月傻了眼,她几时干过这种活!其实难倒是不难,不方便之处在于自己是女郎,这么对着个赤身的男子,有点下不去手啊。
但女郎的矜持,最后还是在大家委以重任的眼神下,化为了一缕烟尘。她只得替了那个内侍,在脚踏上跽坐了下来。
而躺在这里的人,终于感知到她的到来,半睁开眼,从那一线天光里看了看她。可能因为害羞,试图抓薄衾遮挡,被苏月眼疾手快拦住了。
“您身上的暑气还没消,得继续发散。”然后脑子里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脱口道,“卑下也想关心陛下,这回您病了,卑下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简直是小人之心,报复的意图昭然若揭,说完果然引来了皇帝的瞪视。
国用不愧是御前班领,知道什么时候该护驾,什么时候该消失,忙摆手把闲杂人等遣退了,趋身道:“小娘子,太医已经准备好艾绒了,过会儿点了送进来,一切就劳烦娘子了。”
苏月翕动了下嘴唇,很想说自己不行,但国用不给她机会,很快人就跑了。
唉,可怎么办呢,玉体横陈,看又不行,不看又不行。苏月其实是毫无邪念的,无非感慨一下他的身材不错。想着他的旧伤不能吹风,便抽出自己的手绢,展开替他盖上了。
轻薄的一层云绫落在胸前,几乎感觉不出分量,但风吹不到皮肉,可以蓄住温暖。
皇帝先前的怒目,重又变得有些无力了,缓慢地眨动眼睛,因为不适,额上隐隐有细密的汗。
苏月卷起袖子替他掖了掖,“陛下,您到底是热,还是发虚汗?”
帝王的凌厉已经不见了,他说不知道,嗓音有些嘶哑。
她喃喃自语起来,“大人物出去巡视,不是应当有车辇可坐,有华盖能遮挡的吗,您怎么生生把自己晒得中了暑气?”见他答不动,自己替他找了原因,“定是为了彰显帝王的平易近人,没有乘车,步行出城了。”
皇帝有气无力地纠正,“朕巡查了郊社场地的营建,还检阅了上都戍卫。”
整整四个时辰,穿着甲胄跑了一大圈,这种活计,比练兵更累。
这时国用把点了艾绒的银丝灸筒送进来,仔细叮嘱苏月:“娘子千万时时留意,不能降得太低,以免烫着陛下。”见她蹲在脚踏上,腾空举着手,动作看上去累得慌,复又贴心地建议,“娘子莫如上榻吧,垂手悬灸可以省些力气。”
苏月大惊,忙说不必,国用明白她的顾忌,不遗余力地开导着:“这只是陛下暂歇的榻,晚间睡觉的床在后寝,小娘子躲进帐中,也免得受蚊虫叮咬啊。”边说边朝窗户指了指,“窗开着呢,外面刚熏过蚊子,所以很消停。等夜深一些,蚊虫又全跑出来,到时候小娘子忙着打蚊子,噼啪乱响,会吵得陛下睡不好觉的。”
如此这般游说,苏月仔细斟酌了下,似乎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应了。但还是要叮嘱国用:“门也不能关,陛下的名声要紧。”
躺在那里的人听了,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陛下的名声不重要,她的名声才重要。
国用自然连连应承,“奴婢等都在外面候着,陛下若扬声,奴婢等即刻就能进来。”说着上前撑起一臂,供她搭手借力。
苏月朝皇帝欠欠身,轻声道:“请陛下恕卑下无礼。”
皇帝闭上了眼,能感觉到床榻轻轻的震动。不知为什么,身上的伤痛似乎不太明显了,混沌的脑子也逐渐明澈起来。
艾绒燃烧的温度,源源通过细密的银网传递,女郎办事果然仔细。那一小片皮肤受热很均匀,皇帝自觉从未如此熨帖过。
悄悄又掀起眼皮,想看看她的神情,才发现她紧盯着他肩胛上的那个伤疤,研究了很久很久,研究得极为仔细。
武将身上带伤,那是再寻常不过的,男人看来是荣耀,但在女郎面前显露就很自惭形秽了,毕竟坏了品相,也不知她会怎么想。
费力地抬起手,试图遮掩,但手举到半道上,被她隔开了,“病不避医啊,陛下不要不好意思。”她嘴里说着,愈发低头打量,“这一处伤得很重吧,与其他的伤口都不一样,瘆人得很。”
其实他身上的伤痕不少,深深浅浅大大小小,若是细数,总得有四五处。自己直挺挺躺在她面前,而她低头琢磨着,很有一种仵作验尸的感觉。他觉得不好意思,又无处可躲,只觉热气从背后窜上来,晕染了下颌和耳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