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忠贞不渝(106)
婚礼的重头戏即将开始,宾客们纷纷在帐外探头探脑,把一人宽的小门挤得水泄不通。
多贤和多鱼吆喝着,挤出人群,端着铜盆入内,伺候两位主子沃盥。
蔺南星被伺候着洗完了手,瞥了眼边上因执扇而只能逐手沃盥的沐九如。
他吩咐道:“多鱼,多贤,出去吧,合上帐门。”
是否允许宾客观礼,全凭主人的意愿。
大婚之日也没人想寻新人的不痛快,主家不给观礼,宾客们便不多强求。
反正帐外也能看个大概,众人便各自寻了个座位,喝酒聊天起来。
来到宅第里参加婚宴的宾客依然不多,基本都是内廷的公公们。
那些与蔺南星暗中交好的朝臣自然是不便前来的,就连耿信达一家也不曾出席。
更别说蔺南星还特意筛除了,有可能见过沐九如的宫人。
如此一来,婚礼现场能凑足目前这样宾朋满座的场面,已是蔺公尽力而为了。
青庐的帐幔垂落,隔去外人的视线。
奏乐声、唱礼声、宾客声依然响亮喧闹。
狭小的帐内只余新婚夫夫二人。
蔺南星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他看着美艳如花的沐九如,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道:“少爷……我唱却扇诗了?”
沐九如罕见得也有了些紧张,毕竟他虽然虚长蔺南星几岁,却也是人生头一遭成亲对拜。
交拜之后,他们便是上告天地,缘定此生的夫夫了。
沐九如重重地应了一声,道:“唱诗吧,落故。”
蔺南星脸上发红,缓缓地唱出却扇诗歌。
之前蔺南星跟着宾客们一起唱催妆诗,沐九如没能听清蔺南星的歌声,如今却是听得十分清楚。
他的小郎君语调悠扬,声音轻柔,嗓子软软得一把,音色不算浑厚,却也清越温润,林籁泉韵一般悦耳。
一首唱罢,蔺南星道:“少爷,请却扇。”
沐九如将扇子拿开,覆于身侧小案上,先前被扇面遮挡住的脸庞露了出来。
双颊打了胭脂,灿若桃花;嘴上也涂了口脂,水润莹亮得两瓣,樱桃一般泛着艳红的光泽。
沐九如盈盈一笑,问道:“可还好看?”
沐九如甚少化妆,一来脂粉里的香料容易让他过敏哮喘,二来他不常出门,化妆技术么……也不如何,常常化了妆还不如不画好看。
今日却有苗善河帮他梳妆,薄薄地画了一层,锦上添花,丰容靓饰。
蔺南星连自己的声都找不到了,两腮红得比沐九如更甚,他又咽了咽口水,回道:“少爷……最好看。”
沐九如粲然一笑,皎如日星,过了会,他说道:“你在我那头拜了我的高堂,如今该拜你的高堂了。”
蔺南星愣了愣,蔺广被禁足在蜀地,他的高堂……
蔺南星笑道:“好,应当要再拜一遍少爷的,是我给疏忽了。”
沐九如倒抽一口气。
憨南星,这事也能联系到他的头上。
沐九如无奈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小的木牌,放在两人中间:“你的高堂,拜了吧。”
帐子里的光线不算明亮,蔺南星看了眼地上的木牌,四四方方一个,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岑渊”二字。
蔺南星疑惑了一瞬,突然睁大眼睛,“啪”得一声把那块牌位按倒在地,全部拢进掌心里,半点边角都没露出来。
蔺南星几近气声地道:“一等罪臣,私藏他的牌位,被东厂发现了死路一条。”
其实蔺南星根本不记得岑渊是谁了。
他对于成为罪奴之前的记忆接近于无,当上中贵以后他也满心都是救出主子,从没想过要调查他自己的身世。
但能让沐九如在此时此刻拿出来的牌位,除了他那犯了抄家大罪的生身父亲,也不会再有别人。
沐九如见蔺南星这般紧张,拍了拍这人紧绷的手背,轻声回道:“我自己刻的,不会叫人发现,落故,你放心啊……而且拜完高堂我们就烧了它,没事的。”
他叹了口气,嘀咕道:“就是我这字丑了点,希望父亲别介意吧……”
蔺南星定定地看着沐九如,嗓音干涩,道:“少爷,我半点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不必如此冒险,我也不需要父亲……”
“可我们两人成亲,总得有一个长辈在场吧?”
沐九如轻轻笑道:“你虽然不记得了,但我大概还是知道一些的,你是家里的嫡长子,又是独子,当年父亲走哪里都要带上你,逢人便夸你聪慧可爱,我在小院子里听了很是羡慕。”
他怜爱地摸着蔺南星的手背,劝道:“父亲这般疼爱你,定然是想见证你成婚之礼的。”
蔺南星不记得他的亲生父亲,不记得他成为奴婢前如何受人喜爱,也不在乎这些。
但沐九如悉心替他考量,还亲手刻了他父亲的牌位,让他的心头满满涨涨,充盈得像是到了极限,胸膛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酸酸的,软软的。
蔺南星道:“好,少爷,但等下拜完,我们得马上把父亲的牌位烧了。”
沐九如笑道:“听你的,啊,对了……”他顿了顿,强调道,“你在父亲的面前可得好好说话,别叫我少爷了,我可不想在父亲面前做你的主子。”
蔺南星张了张嘴,委屈地道:“……好吧。”
显然沐九如若不提点他这句,他是绝对会对着牌位说出“少爷”二字的。
沐九如笑着睨他一眼,便对着牌位拜了下去,蔺南星也连忙跟着叩首。
青庐透光,两人的影子会被映在帐上,若是夫君拜得晚了、起得早了,外头的宾客和仆役就会觉得他不够爱重沐九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