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忠贞不渝(12)
蔺南星更加为自己的手法得意。
直把送完宋维谦进客房,又赶回来的多鱼公公看得目瞪口呆。
多鱼无措地站着,心想:蔺公把咱家的活都抢了,咱家在这里干什么?咱家是不是有些多余?
蔺公很快给出了答案。
蔺南星自动从蔺宅的主子降级成了小厮,本该做沐九如小厮的多鱼也被迫降级成了粗使——抱走要换洗的被褥、看顾火炉、给汤婆子灌水……
——反正别想亲手碰主子一下,只能给蔺小厮打打下手。
多鱼面无表情地想:难怪蔺公能成为御前中贵,这排挤人的本事真真是一等一的……以往不曾听说过蔺公施展出这媚主的本事,估计也是为了给他们这些小的留口饭吃。
他这般想着,手上还是乖巧地递出了刚裹上绒布的汤婆子。
蔺南星接过来,探了探外罩上的温度,便寻了个能让沐九如舒适贴着的位置,塞进被窝。
沐少爷的表情立刻舒展了起来,仿佛在无声夸赞蔺小厮的体贴入微。
蔺南星顿时又有了用不完的力气。
他伸出咬口已经结痂的手指,拉过主子的手臂,开始给沐九如按摩痉挛过后的肢体。
多鱼公公再次看傻了眼。
这屋子,热得他光是站着就汗流浃背,蔺公竟还挥汗如雨地劳动起来了!
这嘴上……
这嘴上是傻笑吗?
多鱼公公两眼一黑,背过身去不敢多看。
蔺公不是向来不苟言笑的吗?
听多贤说,蔺公哪怕对着今上和先帝都一脸严肃的啊!
这人是谁?真的是蔺公吗?
蔺公是被热傻了吗?
还是咱家被热傻了?
或者没有人被热傻,但是咱家看到了突然痴傻的蔺公,明日就要被杀人灭口了?!
多鱼小公公欲哭无泪,心想:宫中水深,没想到宅子的水也深啊!
他当年就不该因为,觉得跟着贵人离京是个轻松的差事,而非要和多贤换岗。
如今可不就是现世报了!
不仅贵人身上满是秘密,就连蔺公也变得诡异起来!
多贤啊多贤,今日之后可能你就要从多闲变成了没空,因为咱家知道了太多秘密,大抵是要从多鱼变成死鱼了……
多鱼漫无目的地想着,听着身后吭哧吭哧按摩的动静,神情呆滞,恍然如梦。
屋外突然传来被多鱼惦记的小伙伴,多贤的声音。
多贤道:“蔺公,圣上惊梦了,差您进宫伺候。”
蔺南星眉头一皱,停顿片刻后,应道:“备马,咱家这就进宫面圣。”
多贤道:“是。”
蔺南星又怀念地替沐九如按摩了一小会,终是恋恋不舍地停了手,吩咐一边的小宦官:“多鱼,你守着沐公子,帮他松快一下身体。”
多鱼应道:“是,是!小的遵命。”
蔺南星注视着少爷安睡的面容,将那双清瘦的手掌塞进被窝里,仔细掖好被子,又叮嘱道:“若有什么变化,你让多贤报给我,你不要走动,寸步不离地守着少爷。”
多鱼已经伸手开始接替蔺南星的动作,给沐九如按起大腿,道:“是。”
蔺南星看着多鱼给沐九如按摩,心中升起浓浓的酸意,只想把多鱼打包卷走,扔出府外……
但他得立刻进宫面圣——
景裕从前就粘人得厉害,像个没断奶的狗崽子一样,一天不见到他便要又哭又闹。
景三郎是皇子时,他如果不耐烦应对,还能用御马监的公务推脱,每日只陪同一小会便提前开溜。
可如今景裕成了皇帝,他想在宫内发展势力,必然绕不开景裕的信任和支持。
他虽然不舍得自己久别重逢的主子,却也只得立刻去陪小皇帝办家家酒。
——晚些再找个机会溜出宫看少爷吧……
分明他之前想好了此生再见不着沐九如的时候,只觉得平静无憾,也不在意见不见得着这面。
可如今已经见了一面,还发生了许多事情,他家少爷又病得极重……
他就好像就再也舍不得离开少爷了。
一时一刻都不想离开,只想照顾沐九如,看着沐九如,让沐九如夸奖自己。
就像六年前一样。
不,不一样了——
屋里多了个碍事的多鱼!
蔺南星看着自己给沐九如安排的下人,正在辛勤地伺候自己的主子,只觉得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
他心里又酸又痛,像是不大度的正室,非得假模假样给相公纳个小一般抓挠……
他比对了一下多鱼的按摩手法,又觉得还是自己的手法更好,这才心头宽慰了些许,面冷如霜地甩袖出门。
“砰”——哦,没有这声响。
蔺公小心翼翼地关上屋门,生怕惊扰到主子酣睡,一脸扭曲地离开了主屋。
多鱼感受着炽热的视线从背后消失,屋外脚步声渐远。
他汗流浃背,手上依然卖力地捏着贵人的身体,心中却是翻天覆地,冤声震天。
他心想:咱家招谁惹谁了,这活计谁爱做谁做!
——
景裕的纯昭宫往日凄凄清清,几乎渺无人烟,如今景三郎一朝即位,宫内鸡犬升天。
因着大行皇帝还要在太极殿内停灵数日,新帝不便即刻入主,但帝王寝宫的那套班底已经全都转移了过来。
景裕的寝殿里面碳火充足,暖若春日;御贡龙涎香芬芳袅袅,几步便有一个宦官宫女立着等待传令伺候。
重新焚香沐浴过的蔺南星一袭素衣,脚踩噌亮的黑靴,身前两个小宦提灯开道,威风凛凛,步履生香地走进寝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