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忠贞不渝(128)
昂藏的身姿在飞沙走砾之中如一柄孤抢,锋锐坚实。
虞人没有必须蓄须的传统, 因此蔺南星在褪去宦官宫服之后,与寻常的俊朗少年看起来并无二致。
一个香囊斜斜扔来, 蔺南星伸手提住佩线, 又抛掷回去。
他回眸淡笑,不自觉地压低着声音道:“承蒙错爱,家中已有夫郎。”
锋锐的枪突然就软化了, 成了绕指的柔。
蔺南星眉眼间满是晃晃荡荡的情愫, 他揣着贴胸而放的夫郎红笺,片刻不停地往家宅走去。
等他刚能远远望着宅第门匾的时候,天色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中忽然电光一闪, 天地照彻。
几瞬后,雷鸣震天,雨如倒井,瓢泼而至,把俊逸小郎君的半身都给淋透了。
蔺南星连忙护着胸口撑开雨伞。
头上多了片遮挡,风雨却是四面八方而来。
所幸不过几步就能回到家中,蔺南星用伞罩着头脸, 脚步迈得更快,宽大的脚掌甩起水珠涟涟。
行至宅第门外,两耳所及都是雨打芭蕉,雨落如豆之声,还有一些喊叫,“咚咚”声从宅内传来。
蔺南星跨过门槛,越过照壁,转角而出正见大院里满是仆役,浩浩荡荡百来号人站在雨里。
离他较远的地方有数名下人正被按着杖责,沐九如就在他们几次尺之遥处观刑。
蔺宅的正君身披幻色长袄,端坐在雷霆风雨之中,身边是多贤与多鱼。
两个小宦官一人打了把油纸伞给正君遮雨,几个仆役手持油布飞奔而来,在沐九如头顶撑开巨大的遮蔽。
即便如此,沐九如的身上依然湿了许多,白玉般的面颊被雨水洇润,几缕湿发蜿蜒上微红的额前、耳畔。
石板地上雨水与血水交融,积了一滩,惊雷骤落,粉色水塘炳若明镜,映照得垂眸而望的正君满身艳红。
蔺南星快步走向沐九如,耳边“咚咚”击杖之声依旧,吃痛的哀嚎不绝,“见过老爷”声陆续响起,雨声如琵琶嘈切,玉盘迸珠。
沐九如自雨瀑之中抬起眼来,叆叇被雨水沾湿,镜片后的眼眸暧昧不清。
他樱唇轻轻开合,气流般轻柔地道:“恭迎老爷回家。”
蔺南星弓着身子停驻在沐九如面前,用宽阔的背脊替沐九如挡去正面吹来的风雨,挡去满地血腥。
蔺南星低声道:“正君,先回屋可好?院里我来管着。”
沐九如抹去叆叇上的水珠,视线投向蔺南星微肿的侧脸,伸手轻轻抚了抚:“无事,等他们受完刑,我就回去。”
沐九如垂眸望着施刑那处的惨状,声调清清冷冷,音吐却清晰明畅,话语直直落进周遭之人耳中。
沐九如道:“有一人是别家的内应,我让人直接把他杖毙了,我须得看着他断气。”
蔺南星瞳孔骤缩,身子俯得更低,鼻息与沐九如几乎交融,也将身前之人的视线全都归拢到了他的身上。
蔺南星低声道:“这里交给我。”
沐九如悠悠轻笑,他摇了摇头,冰凉的指尖触碰着手下炽热的面颊,疼惜地问道:“脸上是怎么了?挨了……的打么?”
蔺南星答:“是,但是已经抹过伤药了,过一两日便好了,不打紧的。”
他看着地上浸过来的红色,忍不住把轮椅慢慢地往后推了点,多贤多鱼连忙移动伞身,撑开的油布也发出琐碎的声响,跟着一同向后移动。
蔺南星垂下眼眸,手掌握着轮椅把手,用力捏紧,发出“吱嘎”之声。
身后陆续传来通报声。
“王世梁十四杖已打完。”
“李二娘九杖已打完。”
蔺南星松开了手,用脸侧轻轻地贴着正君的掌心,温柔地道:“今日在宫里起了些龃龉,但往后我就不用常去内廷了,御马监的太监之职再过月余便能全权交托给少监,我只需要管着京营那边就行。”
蔺南星音调温柔平和,不疾不徐地道:“日后我便能常常在家陪着正君,不叫正君一人为家事操劳烦心,我与你一起管着这些事情。”
小郎君轻柔低哑的声音盖过了风雨呼啸,满地哀嚎,将周围杂乱的环境涤荡一清,只余林籁泉韵,万象澄澈。
地上还有一个内应尙在受刑,板板到肉的声音却已极轻极远,像是消失不见了。
沐九如被高大的老爷拥护着,展颜一笑。
他抹去小郎君脸上的水珠、额上汗水,轻轻地应道:“好,往后老爷便陪着我,我们风雨同舟,分甘共苦,把蔺家经营得和和美美。”
蔺南星抿唇淡笑,他望着自家柔弱又威严的正君,眼中星子熠熠生辉。
施刑的下人道:“老爷,正君,钱如已杖毙。”
蔺南星往后瞥了一眼,冷冷吩咐道:“拖下去,扔乱葬岗里。”
沐九如敛起笑容,视线越过蔺南星的身体,凛然扫向雨中的下人们。
仆役和姨娘无不面色惶惶。
方才蔺宅的新正君进入大院的时候,是坐着轮椅、由多贤管家推着来的。
新主子模样纤弱,容貌姝丽,还病歪歪的,仿佛风吹就倒,弱不胜衣。
下人们本以为见面训话只是过个场子,毕竟正君是小门小户、流民出生,应当是管不来下人的。
而且正君的身体差成这样,甚至不良于行,眼神也不佳,估计更没那个精力来折腾下人。
哪想这正君见完了人,稍稍认了脸之后,便寻了西院的姨娘出来指认嘴碎的奴婢。
之后事情就如脱缰野马一般,全都乱了套。
被姨娘们指认出来的下人为了开罪,便互相开始揭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