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忠贞不渝(166)
他打着哈欠从外间专属于他的新矮榻上爬起来,拿出蔺公之前给沐正君做到一半的衣服和针线放到桌上,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
不过一会,蔺公洗完了衣服,出门晾晒了一趟,回来时果然抱起了桌上未竣工的布料,又乐颠颠地走回了屋里。
小多鱼躺在床上,深深沉思:咱家到底跟了个什么主子?
分明半年前的蔺公还是个不苟言笑、目空一切的冷面权宦,但如今的多鱼却再也回想不起来蔺公曾经的模样了。
那个在大内说一不二,铁血无情的蔺大伴,去了哪里?
咱家的宦官英雄怎的就消失了?
多鱼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沉迷情爱、抱着正君跑进跑出、深更半夜打扫屋子、缝制衣裳、搓洗衣物……还要和他扯皮主仆、小厮的无理取闹蔺老爷。
小宦官透过主屋门扉上的窗纸,依稀能看到那个巨大的身影在慈祥地穿针引线。
多鱼躺在床上一个哆嗦。
不能太过靠近一个人,哪怕那人是威武不凡的宦官英雄。
物是人非啊!
多鱼在心里为自己掬了一捧泪:知道得太多,就会像咱家一样失去信仰,成为一条行尸走鱼!
——
翌日,又是秋高气爽的好气候。
小夫夫按着各自清醒的点陆续起床。
上午的时间,两人各忙各的。
到了午时,蔺南星停止练武,在耳房里洗了把澡,与盘账一上午的沐九如和和美美地用了餐午间茶点。
之后便是悠闲的休憩时间。
餐食刚刚下肚,不能马上平躺入睡,沐九如便坐在床上翻看医书。
蔺小郎君自然随侍在侧。
两人盘着腿,面对面坐在床上,中间隔了一方小桌。
三两本医术放在桌面上,张妗金研制的熏香在博山路里挥发着袅袅青烟。
蔺南星的身边额外支了张桌子,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墨已磨开了,乌黑润泽地盛在小砚里,方便蔺南星随时替主子做抄录摘记。
茶壶、水注、绣帕等伺候人的物件,也都放在他的这张桌上。
沐九如靠坐在软枕中央,手边捧着清甜的新菊茶,另一只手指尖轻晃,葱白的指腹拈着孤本的内页,悠悠翻过一张。
沐九如轻声诵读:“治疗多汗……粢粉、豉,分等,火熬令焦……取灰合冶,敷体立止……*”
他看向给对坐的蔺南星,笑着闲聊:“落故,你如今好像出汗就尤其厉害,小时候你虽然也多汗,却不像现在这般,和个水人儿似得……”
替蔺南星看过病的大夫,也有几人提到过这个症状。
蔺南星现在易热多汗,是因为积劳成疾,血气亏空导致的。
只要等他的身体将养好了,就不会像如今这样骨蒸潮热,发汗得极为夸张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也迟早都会好。
蔺南星不欲让沐九如因为这样的小事忧心,便挑拣着信息说道:“自从习武之后,我就十分容易发汗,常常一身汗味,腌臜得很……”
他乖巧地道:“少爷要不要试试这个方子,来让我止汗?”
沐九如摇了摇头:“不经诊脉,不辩证验方,哪能随意试用。”
他指尖点着书页,顺着文字缓缓下滑,边看边宽慰道:“人吃五谷,便会发汗排泄,都是常事,你没有旁的病症,不必刻意矫正。”
蔺南星心虚地揪了揪被单,又因为沐九如并不嫌弃他多汗,而高兴地抿唇轻笑。
沐九如瞥他一眼,虽不知小相公在高兴什么,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沐九如在蔺南星的陪伴下,静静看了会儿书。
又是一页翻过,带起了些微粉尘,让沐九如的喉咙有些瘙痒。
病弱郎君清了清嗓,痒意反倒愈演愈烈,随后便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如今天气转凉,沐九如的身体虽说是越来越好了,却依然被气温的变化激得有些虚弱。
前些日子不仅发烧昏睡了几天,风症也发动过一次。
眼见着沐九如咳得身子微弯,脸都憋红了,蔺南星连忙跨过桌子,将沐九如揽在怀里,轻轻拍抚脊背,替沐九如顺气。
沐九如咳了好一会,才算是消停了下来。
蔺南星又继续安抚地拍顺了几下,顺道捏着绣帕,给沐九如擦去红唇上咳出来的水痕。
等沐九如彻底缓过气来了,蔺南星便端了杯温水,一点点喂沐九如喝下。
蔺南星担忧地道:“如今天气越来越凉,少爷可是穿的少了?再加件衣服吧。”
沐九如喝得浑身上下都暖乎乎地,他又清了下嗓子,温声宽慰道:“没事,我不冷,是刚才呛着灰了……”
他顿了顿,还是顺着小相公的心思,道:“那你从梳妆桌的抽屉里把风领拿来,帮我围上,也许是有些冷着了才会咳个不停。”
蔺南星应声下床去桌边翻找,从抽屉里找到了块崭新的风领。
这件配饰他之前从没见过,应当是多鱼收纳进去的。
手中的风领色泽鲜亮,形制简单,边缘针脚细密,角落上还绣了个明月的标记。
沐九如的叆叇囊上也有这个记号,一看便知是夏月做的。
蔺南星展开风领仔细比照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的手艺更好,做出来的东西款式和做工都会比夏月要精巧上许多。
他捏了两下那个月亮标记,心中蠢蠢欲动,已经准备晚上亲自做个十块八块,把夏月的风领给排挤掉了。
只是现在,还得靠这块别的奴婢制作的东西,来给他家少爷御寒。
蔺南星忍气吞声地回到床上,替沐九如围上风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