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忠贞不渝(197)
沐海元的目光看向那只握着宝剑的手,他叹了口气,和缓了些语调,道:“往事不可追,来世你争取投生个好人家,有个好身体吧。”
沐九如想要接话,沐海元和这庶兄却是不想多言了,打断道:“父亲的身体如今还成,我现在有了二子,父亲日日将他们带在膝下含饴弄孙,他日子过得清闲安适,每天乐乐呵呵,无忧无愁,你放心去吧。”
沐九如点点头,又道:“你……将来若有机会,可否替我……”他看着窗口,声音压的极轻,就连离他不远的沐海元都只能听得隐隐约约:“向蔺南星复仇。”
沐九如道:“我这些日子受了他不少屈辱,若你有幸得手,就将他带到我的墓前,一把火烧了,让我泉下有知。”
沐海元微微动容,看来他这庶兄也并非无可救药。
沐海元道:“好,我答应你。”
沐九如这下把剑拿了起来,放到腿上,他握着剑柄,柔声问道:“小侄子们……都叫什么名字。”
沐海元也放柔了些声音,道:“长子今年四岁了,名唤沐清,次子一岁,叫沐钰。”
沐九如把剑拉开了一些,温情地道:“弟妹,是可心人吗?”
沐海元嘴唇微张,神色又冷了下来,道:“别废话了。”
沐九如:“……”
再东扯西扯,难保沐海元会被激怒,亲自动手。
沐九如对自己的体力有足够的认知,沐海元虽然身子比一般郎君差点,但一个打他三个也不成问题。
沐九如不敢同沐海元硬碰硬,他抽出宝剑,颤颤巍巍地举起,道:“我有些……紧张。”他又把宝剑举高几寸,询问道,“我可否讨要一把匕首?这有些,太沉……”
沐海元道:“那就我来。”
沐九如立刻把剑紧紧握住,一本正经地道:“……不,如今是我此生最后的悔过机会,在列祖列宗面前,我于情于理应当自行谢罪,而非假手他人。”
他强调道:“我是沐家子弟,最后一程,我当拿出沐氏的风骨来。”
沐海元紧皱的眉头松开些许,赞同地点了点头。
沐九如看不清楚沐海元的动作,但这人没有反驳,就证明没被激怒。
沐九如举起剑对准自己的胸口,道:“自刎太丑太痛了……我这样吧……”
沐海元着实怒其不争,他又后退了些许,道:“快些,这般磨蹭,老祖宗看了都嫌丢人。”
沐九如深吸一口气,将剑尖颤抖着抵住自己的胸口,晃了好几下,这才找到了位置,慢慢刺进去一点。
鲜红的血液透过布料,洇了出来。
“哐啷”一声,长剑落地。
沐九如捂着胸口,痛得直抽气,鲜血浸透沐九如葱白的指尖,顺着指缝淌落下来。
沐海元脸色一黑,沐九如立刻忍着痛摸索宝剑,道:“抱歉,我没想到竟这么痛,一不小心没拿住……”
沐海元已蹲了下来,拿起剑来,冷冷地道:“我来吧。”
沐九如心头一紧,连胸口那些皮肉伤都被惊吓得没了痛觉。
沐九如坚定地道:“我要自己来,不能让你背负上弑兄之罪。”
沐海元停下动作,深深地平视沐九如。
他的庶兄有双漂亮动人的眼睛,就如同沐九如这个人一般。
但再漂亮的人,也不过是败絮其中的废人,再好看的眼睛,也不过是个不中用的半瞎。
就连沐九如的视线,都好像越过了他,在看向其他地方。
沐海元回过头去,那里不过只有一扇半开的窗户。
透过窗框的缝隙,向外看去,一切都很正常。
附近的下人早被他提前遣散,除了门口守着的家奴,再无其他旁人。
外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唯有一些鸟雀飞鸢在晴空中徘徊鸣叫。
但沐海元在黑暗的祠堂里待得久了,多看几眼室外,都觉得那处的光芒耀眼到近乎刺目的程度。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回过头来,不虞地道:“那你快点,莫要再失手了。”
沐九如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长剑,再次对准自己的胸口,依然还是那个已被切开一道的地方。
他手上用力,长剑缓缓地没入肌肤,让人牙酸的血肉切割声响起,血腥味一瞬变得浓郁。
沐九如一寸寸极慢地推进着。
片刻过后,尖锐的剑刃已全部没入。
鲜红的血液顺着剑身,滴滴答答落向冰冷的石砖。
那张倾国倾城、艳丽动人的脸庞瞬间血色全无。
沐九如被痛得冷汗直流,即便如此,他依然在思考是继续推进剑身,又或是故技重施假装手滑,挑战沐海元的耐心。
服用御曦改变了沐九如的生理状态,也改变了他的经脉走向,就连五脏六腑都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偏移。
寻常人注意不到这些细节,沐九如对医术略有钻研,却是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从这个角度刺入进去,剑锋并不会刺破他的心脏,带来的只是些皮肉伤。
但深入的伤口,甚至把自己捅个对穿,依然会对元气造成极大的损伤。
不到万不得已,沐九如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过于狼狈和惨烈。
因为——
一声清脆的鸟雀长鸣响起,羽色鸦青的鹰隼落于祠堂窗框之上。
这是沐九如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每日都有无数的飞鸢往来长鸣,在蔺太监第的上空盘桓。
——正是多贤饲养的鹰隼,又去而复返了。
蔺南星的人,应当就在附近!
沐海元也在同一时间听到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