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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宦忠贞不渝(37)

作者: 芳草枣枣 阅读记录

——想来是因为此处狭小,睡起来更暖和一些,沐九如便定居于此。

蔺南星抬脚跨入柴房,屋内家具稀少,除了床榻便是小桌。

塌上堆了些衣物,被褥有两床,其中一床十分熟悉,便是五年半前他塞给少爷的那床。

灰不溜秋,潮得发寒,却也没被少爷丢弃,或是拆了用做它途。

桌上的物件东倒西歪,应是灌鸩酒时经历了一场骚乱。

蜡烛歪倒在地,两本医书也落在桌脚边上。

蔺南星俯身捡了起来,其中一本直接散了架,灰尘四散,呛得他闷咳了两声。

如此可见,沐九如的眼睛坏了至少有一两年的时间,才连喜欢的医书都许久未看……

他将书页稍稍堆齐,放下之时见有一块布团就在边上,硬硬的一个,周围有圈收紧的痕迹,被破碗里的水渍浸湿了一半。

破碗横倒着,碗口缺了一角,破口处有些暗红血迹,碗底里留了些澄澈的汤水。

蔺南星凛目一瞧,见有些药渣沉淀其中;可这半点颜色也没的液体,任谁也不会把它认做是药汤。

他又回想起了逢力的话:“太平十年春天到太平十一年冬天……给他碳火、药材……”

少爷就是靠这样一遍遍地把药味都煮没了,反复喝着毫无功效的药物,才撑过这疾苦的一年,熬到了今日……

他的少爷,在冷宫里苦熬的日子,会想什么?

——会不会觉得自己早已被世人抛弃遗忘,会不会觉得南星背信弃义,另投明主;才使得沐九如独自一人,年复一年,在冷宫中衣不蔽体,饔飧不继,百死一生。

蔺南星愁肠百转,凄入肝脾,慢慢蹲了下去,扶起倒在桌边的小凳,轻轻坐下。

木椅松散地摇晃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

月色朦胧,风刀霜剑、漫漫大雪侵入屋内。

银花在半开的轩窗前积起一滩薄雪,也有一些落在了桌上,落入了面前的药碗里。

蔺南星垂眸望着陈旧萧瑟的桌面,眼皮子下沁出一滴泪来,正落在那碗稀薄的汤药里,荡起些许涟漪。

他想:我终是进来了,虽是,晚了一些。

……也还好,不曾太晚。

他伸出被冻得有些僵直的手指,抬手把那点冷却的药底饮下。

——此处是昔日的伤心地,却也不会再成为他与沐九如的噩梦。

前头的灯火已不明晰,远得恍若天边,映照得清凉宫更加凄清。

半人高的杂草随风而倒,露出被随意堵上的狗洞。

蔺南星回望一眼破败的小屋,萧颓的宫殿,起身离去,跟上景裕的轿辇。

他舐着嘴里的些微苦涩,饮鸩止渴一般地不停吞咽。

“蔺广……”

——害了他主子的人,他势必要报回这份苦难。

——不死不休!

第21章 义父

轿辇出了后宫,又各处游历了一圈。

不知不觉间,队伍已走到了司礼监的门前。

身着五花锦衣的监内宫人们倾巢而出,跪在室外迎接圣驾,声调高亢地齐呼道:“恭迎陛下,陛下万岁。”

景裕高坐辇内,淡淡道:“都起来吧。”

宦官们谢恩起身,领头的秉笔太监蔺广站了出来,对着天子奉承些许,闲聊几句。

没聊一会,蔺广笑眯眯地道:“陛下,老奴的这个儿子受到陛下器重,日日忙活,老奴很是替他高兴,可奴婢父子二人久未团聚,老奴这做父亲的……”

老公公忽然抹了抹眼泪,强颜欢笑道:“老奴实在是想念吾儿得紧,不知陛下可否放南星陪老奴闲话一会家常?”

蔺广狭长的双目掩藏在长袖之后,隐晦望向帝辇旁的高大伴伴,那眼神说是思念,更像是在审视打量。

蔺南星回望过去,又垂下眼帘,藏起心中暗涌。

景裕自幼饱受六亲无靠之苦,对眼前这哀哀哭求的老父亲生了恻隐之心,便不做刁难,开恩准了这对奴婢父子团聚。

“蔺南星,你去吧。”景裕又补充道,“与蔺广聊完就回,莫要去御马监等地,朕回纯昭宫之前要见到你。”

蔺南星敛目应道:“是,陛下。”

景裕淡淡一笑,扬了扬手让龙辇继续前行,他与边上的蔺多福玩笑道:“蔺广为什么不记挂你?”

蔺多福道:“奴婢不比蔺大伴事物繁忙,奴婢除了伺候陛下,就是去干爹那头侍奉……”

话语声伴随着点点辉光逐渐远去。

蔺南星手握宫灯,垂眸看向矮了他一头多的蔺广,唤道:“义父。”

蔺广撩了他一眼,看着这个近日冷落他,忤逆他的养子,冷笑道:“今儿你成了殿前的红人、天子大伴,便忘了咱家这做义父的当年是如何栽培你的了?咱家瞧你狂得很啊?”

蔺南星不卑不亢地道:“义父在先帝跟前把控政务,又将东厂管理得井井有条,儿子在义父面前不敢倨傲。”

他渊渟岳峙地站着,手指紧握灯柄,谦恭地道:“义父可是要在此处教训儿子?”

蔺广呵呵一笑,听不出到底是友善还是嘲讽,回过头往监里走去,只留给蔺南星一个背影。

“进来吧,咱们父子俩慢慢说道说道。”

今日掌印大太监苗善河不在司礼监内当值,蔺广便是此处官职权势最大的宦官,再外加一个新帝伴伴蔺南星,边上的宫人们不敢靠近,生怕哪里惹了祖宗们的忌讳,纷纷噤声避让而行。

蔺南星跟在蔺广的身后,绕过前廊,忽然听见“噗噗”的杖脊声。

庭院里施刑的宫人见了蔺广,远远问道:“蔺老公,蔺丰公公昏过去了!还要再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