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忠贞不渝(505)
还有沐九如……他的少爷不是会随意掠夺他人的性命的性格,但蔺南星知道,沐九如一定在某时某刻动过杀心。
那一瓶不致命,却让人痛不欲生的毒药,便是最好的证明。
蔺南星进入关押蒙绕助的营帐时,里面昏暗一片,屎尿与腐肉的臭味充斥着整个空间,地面脏污而泥泞。
蒙绕助则是被五花大绑,放倒在了一片稀疏的稻草上。
他脸上的银色覆面已被去除,露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来——半边脸上的皮肤凹凸不平、满是疮痍,比起蔺南星的后背也不遑多让,血肉流失的脸颊处更是近乎皮包骨头。
而让人望而生畏的半张脸的正中,是已成了一个黑洞的眼眶。
那里正是蔺南星曾经在战场上用箭射穿的地方。
几乎没有人能从这样的箭伤里活下来。
南夷那头更是在战事终了之后,就立即给不知所踪的蒙绕助发了丧,改换了太子的人选。
世人早以为蒙绕助死在了蔺南星的箭下,殊不知他竟投靠了北鞑,还蛰伏许久,只为向蔺南星复仇。
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蒙绕助身上有不少受刑的痕迹,即使在数九寒天里,身上都难掩尸居余气的恶臭。
他睁着唯一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背光而来,衣着靓丽,行步如飞的蔺南星,哪怕他早已听虞军说起过这人已医治得救,蛊毒解除,都难掩恨意。
蒙绕助的嘴里被垫了竹片,以防他咬舌自尽,他就把那竹板药得吱嘎作响,呼吸间粗重急促,气喘如牛。
活像是没了阻碍的话,他就要生生咬下蔺南星一块肉似得。
蔺南星没有离得蒙绕助太近,倒不是他被蒙绕助的模样吓到了,而是这地方臭气熏天,腌臜得很,他很嫌弃。
蔺南星就本性来说,并没有有多么喜洁,做奴婢人,哪有贵命去讲究清整,而且他在外行军打仗时,也多的是比当下更糟的环境。
在南夷那会儿,他就连挡路的象粪,都曾面不改色地趟过。
但……等下他还得回去见沐九如和蔺韶光呢,怎么能沾了一身血腥腐臭回去。
再来,如今他的伤口还糊着药膏,不便沐浴,就更不能沾上半点脏污了。
不然晚上他和沐九如一起睡觉时,定然会熏着少爷!
还有他脚上的靴子……这可是沐九如一大清早亲自差逢雪去擦的。
少爷辛辛苦帮自己打点的穿着,万万不能弄脏了!
因此蔺南星才刚走到帐口,便立着不动了,还特意吩咐逢雪敞开帐帘,不要放下,像是生怕被熏着一般,任由风雪呼呼地往里灌。
蔺南星、逢雪和帐内的一众虞军们都吃饱穿暖了,被俘的蒙绕助却是只有一地的稻草和身上的皮衣,连条被子也没。
他因长达两个月的折磨而虚弱不已的身体止不住瑟瑟发抖起来,憎恨的气势也弱了,甚至闷闷咳了两声。
好不狼狈。
但没有什么是比看到敌人苟延残喘,生不如死更加快意的事了。
蔺南星低垂着视线,看向这位曾经的南夷太子。
在生死与权势的洪流中,人人都是平等的。
哪怕蒙绕助曾享有无上荣耀,只差一步就能成为一国天子。
如今成王败寇,蒙绕助的下场,却与刚入宫时的蔺南星没有什么两样。
——都只能像蝼蚁一样,成为大人物们的筹码,任由他人宰割。
不过蔺南星没兴趣做这个对人生杀予夺的贵人,他今日过来,无意与蒙绕助沟通,也无意奚落此人。
蒙绕助早在几年前已败在他的箭下,南夷也早已败给大虞。
胜者对败者百般嘲弄,多半是有所图谋,而蔺南星的生命里,装载的人、事、物已足够多,足够复杂,蒙绕助还够不上让他铭记于心的水准。
蔺南星吩咐道:“来人,给咱家拿杆军杖来。”
逢雪立即点了个小兵出去,替蔺公拿军杖。
片刻过后,一杆通体漆红,长约八尺的军杖便被递到了蔺南星的手里。
这木杆杆比辞醉略轻一些,前方后圆,抓感并不太好。
毕竟这不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利器,而是一种惩处用的器具。
蔺南星对握着它感到有些陌生,因为他向来都是被杖击的那方,鲜少有亲自用杖击这种不痛不痒的刑罚来处置别人的时候。
无权无势时,他不够资格握着杖棍,位高权重时,也没人能劳动他亲自握着杖棍。
当然,此刻他也并非要用脊杖这种虞人的刑法来惩处蒙绕助。
只是军杖的长度刚好罢了。
蔺南星掂了掂手里的木棍,伸长了手,捅在蒙绕的胸口,又用力一顶。
蒙绕助本就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差,响亮急促的呼吸声更加粗重,几下后,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黑红色的血液。
这是中毒的表现。
沐九如给蒙绕助配的毒药以钩吻为君,其他药物臣佐,降低了断肠草类药物的毒性,让其不至于要人性命,却可以让服毒者咽腹剧痛、口吐白沫、肌肉无力、心脏和呼吸衰竭。
毒发后的效果,与蔺南星中箭后感受,差不了太多。
是沐九如为了给他复仇,而专程调配的毒药。
他的祜之因为他,将用来悬壶济世的本领,转化成了折磨仇敌的武器。
蔺南星本该为了沐九如背弃学医的初心,调配出了毒药,成为了一个“加害者”而心疼怜惜的。
可他在听到耿统说沐九如给蒙绕助下毒后,还有此时亲眼看着仇敌吐出毒血时,他满心只剩下沸腾汹涌的悸动,再也想不起来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