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忠贞不渝(527)
那一对桃花儿般的眼眸浓墨重彩,格外清冶,斜斜睨着画外时,宛若活人一般,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正是虞人最喜欢的样子。
而郎君的身下鲜花着锦,芳菲铺满船舱,几乎要满溢而出,皆是路人所投。
万人空巷的盛况,隔着画纸都能想象得到。
而满纸的艳丽,却远不及当年实情之万一。
蔺南星怔怔望着他被困在画中的神祇,甚至还能清晰记起那一天,那个春日,他与沐九如一同路过的河堤,采摘的野花,坐过的游船……
他背着双肩包囊,带着踏春的物什,小尾巴一样跟在少爷的身后。
他们一起躲避烦人的宋维谦,在游船上听风喝茶、赏花逗趣,他还在沐九如的指挥下,给少爷簪上了鲜花。
每一株,每一颗,都是他们一起在船上翻找出来,他又细细擦拭干净了,才放到少爷的发髻上。
星星点点绽于鬓边,衬得郎君宛若春色汇成,又胜过万千春色。
便是见惯了人间风月的京中才子,也靠船到了他们边上,借着美景佳人吟诗作画。
蔺南星曾经只和沐九如一起见过这张画的起草,却不曾见过它真正完成的模样。
原来当时的沐九如,还那么自由,那么美好……
却被永远地留在了这张画上。
成了一张不见天日的《簪花少年图》。
花无再红日。
人无再少年。
第240章 训诫
蔺南星在四年前, 刚救出沐九如的那会儿,就有想过要销毁这张《簪花少年图》,以免泄露沐九如的身份。
但国库向来归司礼监所管, 那时的司礼监在蔺广的管控之下,他不便做出太大的动作。后来蔺广落马,蔺南星虽是可以肆意行事了, 景裕却也因此得知了他和沐九如曾经的主仆关系。
蔺南星便又不敢多做什么, 生怕打草惊蛇,反倒引起景裕的怀疑。
他事后也让逢会注意过画卷的出入库, 知晓了这卷画自从沐九如进宫后再未被人记起,就好像随着沐九如进入冷宫的时候, 一并被尘封了一般。
蔺南星便也放下了心来, 只让逢会持续注意它的动向,一旦有人取出,就借着出入库的档口, 让画卷落入水中也好, 不慎撕毁也好,想尽办法销毁了。
为了双保险,他还让逢力也知晓此事,与逢会一同盯着, 不想那两人前后脚来了龙城,手里的事情便也疏忽了。
只能说时也命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跟着蔺广时做过的恶事,终究还是报到了他的头上。
景裕说是太后给的此物,多半便是太后记着他曾经害过吴王,导致景致宴同皇位失之交臂之仇, 又通过什么蛛丝马迹发现了阿祜便是沐凤止,才筹谋了这一出借刀杀人,放狗咬狗的好戏。
太后和景裕的关系本就不好,后来更是因为景裕要让生母并称太后恶化到了极点。离间景裕与蔺南星,对太后而言,不论是否成事,都没有丝毫坏处,毕竟她的处境再好,景致宴也永远成不了皇帝,再差,她也不可能被废太后。
她没有后顾之忧,行事起来便也无所顾忌。
倒是这张画卷,曾害得沐九如困顿宫闱足有六年,如今又再次成了他们夫夫二人的催命符。
可美丽本身又有什么错。
任何悲痛的过往,也无法掩盖画卷上的沐九如丝毫光彩。
如果时光能倒流,蔺南星宁愿不做沐九如的相公,也想换回少爷最好的年岁,鲜衣怒马的自由。
而他,只要做一根小尾巴,跟在沐九如的身后,能看见沐九如的笑颜永远不熄,就已是极为完满的一生了。
御书房里陷入久久的沉寂,又或许并没有很久。
至少景裕举着画卷的手还未觉得酸乏,蔺南星也并未眨过几次眼睫。
汹涌的情感却因为距离的拉近,而毫无保留地借着眼神传递。
景裕清晰地看到蔺南星的眼睛因画卷的上的色彩,被投入灿如烟火的光芒,这人的视线全部奉献给了画卷上的罪人,而没有丝毫余裕投向他。
眼瞳中的神采从起初的惊艳,转变为眷恋、痛惜,最后定格在虔诚的情感上。
这是他从未在蔺南星眼里见过的神色。
也好像从未在任何一个奴婢的眼里见过。
景裕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如果说今日之前,他还对蔺南星抱有过一丝希望,见到此情此景,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原来蔺南星从来没把他当成过主子。
纯昭宫相伴的那三百多个日夜,蔺南星数次为他舍生忘死,之后蔺南星监军回京,为了让他坐上龙椅,又披荆斩棘,夙兴夜寐,树敌无数……都不过是为了踩着他,作为救出背后那个真正主子的跳板。
他从来没被选中过。
景裕的嘴角依然翘起,虽然弧度很凉,不过没关系,他就是凉的。
纯昭宫很凉,太极殿也很凉,他的心、他的人也一直都是冷的。
也许曾经它们暖过,热过,但那也是假的。
就好像他的大伴、他的恩师都是假的一样,所有的温情都不过是敲冰求火,一场骗局。
景裕骤然松手,卷轴带动纸张坠下,蔺南星立即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
哪怕是曾经想毁掉的画卷,蔺南星也下意识地不愿让沐九如被摔打。
收拢的画卷之后,是景裕额前晃动冕旒。
不再青涩的天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听说画中之人不如本人貌美之万一,蔺南星,你说它比起你屋里的那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