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忠贞不渝(70)
宋维谦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摸黑走到屋子中间,掌了盏灯回来。
他把灯火架在床尾,然后寒着脸检查南星的伤口。
——切处裂开了点,渗出几缕鲜红的血。
宋维谦长舒一口气,去屋外打了盆热水进来,洗净双手,点评道:“那郎中的外科功夫还算可以……你就是花十两银子去茧房也就这个刀口了……”
他到烛火旁边,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眶,拿了块布头给南星处理伤口,忍不住哽咽道:“你这贱东西,一个没看住就去净了身,我要怎么去和九如交代?”
南星痛得意识有些模糊,汗水淌过他干裂的嘴唇,和勉强勾起的嘴角。
南星道:“少爷心善,骂两句也就过去了。”
“你们主仆俩,一个个都不省心……真是欠了你们的。”
宋维谦骂骂咧咧个不停,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
他想到心上人已进宫成了皇妃,又想到沐九如交给他的唯一一件事,他也没能办好。
宋维谦几乎又想大醉一场,大哭一场……但在一个小厮面前,他却不能如此失态。
宋维谦稳了稳心神,手上沾了药粉,提醒道:“有些痛,你忍着点。”
话音刚落,炸裂般的疼痛从南星的身下传来。
随后剧痛一波强烈过一波,像是没有止境一般。
南星咬着嘴唇,发出无声嘶喊,眼角不断有泪水溢出。
他以为他会直接被痛昏过去,就像净身时那般。
可他并没有,他在黑暗和剧痛中,好像飘了起来。
变得又轻又暖。
他穿过了无尽的黑暗,飘过长街巷陌,越过宫门。
见到了穿着凤止盛装的沐九如。
-
一个月后。
秀水巷,宋宅门前。
宋维谦站在宅门内,摸出一包银钱,握在手里,问道:“这就去了?不再养一阵子伤?”
南星站在宅院外,身上背着个小小的包裹,摇了摇头道:“错过这次宫招,还得再等一季,我要早点去找少爷。”
他整个人瘦了不少,腰杆被粗布腰带束着,都只有细细一握,仿佛些微风雨就能把他轻易折断;面色也是极其苍白,脸颊凹陷。
原本透亮的凤眸黯淡了许多,明珠蒙尘一般,看着灰扑扑的。
宋维谦点点头,将银钱递交出去,挥挥手道:“去吧,若我考进了太医署再和你联络。”
南星将钱收好,回道:“宋公子,我入了宫门就是宦官,听说也不方便与太医、官员交往过密。”他垂下眼帘,轻声道,“若有机会,我再与宋公子联络。”
宋维谦长叹一声,道:“也是,你进宫去只是个品外火者,而我考进太医署也就是个小小医员……”都是前途未卜,也不知何时能熬出头,指不定还得靠沐九如照拂。
南星后退了一步,将包裹放下,跪倒在地,重重地扣了个头,感激道:“多谢宋公子这一个月的照顾,祝宋公子今后前程似锦。”
宋维谦受了一礼,道:“起来吧。”
南星支着双腿缓缓起身,额头上冒出一些细汗,向宋维谦道别:“宋公子,告辞,还望再会。”
宋维谦道:“再会……”他望着面前的少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唤出这个名字,“南星。”
南星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少年气的微笑。
这是他近一个月来,第一次不带阴霾地绽露笑颜。
他轻笑着说道:“我去寻少爷啦。”
少年阉人背着包裹,怀揣着用来打点的银两,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壁走出巷子。
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第37章 六年
“南星, 他居然这般决然……我竟半点不知,他……从未和我说起过……”
沐九如垂眸望着焦红色的茶汤,眼尾缀了一抹浓浓的红, 说话时鼻音极重,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本以为南星是有什么苦衷,或是在他入宫后隔了许久, 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主子, 这才追着进了宫闱。
却竟是……他才走第二日南星就去净了身,身子未好便赶急赶忙应征了宫招。
沐九如思及此处, 气息越发紊乱,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脸色因为吸气过少, 烧火一般的殷红。
像是要犯了气病。
宋维谦扬声打断他,道:“九如,敛神, 莫要大悲大恸。”
沐九如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勉强腾空那些弥漫的思绪,一下下的吸着气,平复呼吸,多鱼立马上来给沐九如顺气抚背。
好一会后, 沐九如的气息恢复了平缓,他哑声问道:“之后呢?你们是如何联络上的?还有你这些年……又过得如何?”
宋维谦想起自己身上的糟心事,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腕枕放在桌上:“伸手,我先给你诊脉。”
每个大夫的腕枕都各不相同,是他们行医济世必备的工具,日日都要带在身边, 与银针、药箱一般,如同半身,如影随形。
宋楠谦的腕枕有些旧了,淡青色的麻料,鼓鼓囊囊一只,上面绣着日月山川等九种纹样。
沐九如扫了两眼,不动声色地把手腕放了上去。
宋维谦搭上沐九如的脉息,边品脉边道:“我这些年么,唉,说来话长……太平八年的年末我入了太医署,你是知道我家的,祖训不给子弟入宫为医,我当时一意孤行,和亲族长辈闹腾了好久,反正现在被除了族谱,孤苦无依一人……”
沐九如眼睫低垂,静默地听着,他想到友人为了他这些年活得如此失意,心中郁郁一片,怏怏不乐。
宋维谦后知后觉地宽慰道:“呃……其实这样也是不错的,如今我和你一样,都是无父无母之人,往后我们师兄弟二人想去哪就去哪,到时候把臂同游,四海为家,无牵无绊也很是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