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面对随时能冲撞过来的高头大马,和后面拖着的豪华香车,只有赶紧互相提醒,牵着孩子们的手避让到道旁,挤在一处,让这些贵人们先行的份。
“那好像是户部哪位大人家中的马车。”
“不清楚,不过,前面那辆我认得,是大理寺胡推丞的车,我家就住在胡推丞家西北角上的巷子里。”
道路两边,不少好奇的百姓对着那几辆豪车指指点点,猜测着他们的出处。
倒是萧元琮的这辆车,车身小巧,也只需一匹马便可拉动,从人群中经过时,果然不会引起太大的动静。
“一直缩在那儿做什么?”萧元琮忽然开口。
云英收回视线,低头实话道:“奴婢还没在上元节出来凑过这样的热闹,一时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她这副模样,倒与才进东宫时,处处谨慎,又处处好奇的样子有些像。眼见萧元琮的手伸到一旁的茶盏边,她赶紧坐直身子,先替他斟茶。
这是身为奴婢的本分。
萧元琮的手顿了顿,却没有收回,目光在她低头摆弄茶盏的侧颜上停留。
巴掌见方的茶台就在车帘之下,她斟茶时,面对着车帘的方向,不时掀动的缝隙间,有外头五彩的光芒透进来,明明灭灭,映在她的脸上,动人极了。
他默了片刻,手腕一转,干脆替她掀开帘子,挂到一旁的金钩上。
半尺见方的帘子被掀开,外头五彩绚烂的光芒彻底照进来,将她美丽的脸庞完全包裹住,她猝然抬眼,点点流光自那双水润的眼里转过。
她将斟好的热茶递过:“请殿下用茶。”
萧元琮抬起手,托在茶盏之下,却没有完全接过,指尖轻轻触到她的手掌下缘与手腕处,接着直接划过,握住她的手腕。
“窗边有冷风,坐到孤的身边来。”他的身子直了直,却也只能让出一两寸的距离。
云英顺着他手上的动作,一面小心托着茶盏,一面坐到他的身边——自然不是与他同样的高度,而是在矮了一截的脚踏上,不过,那样的高度刚好够她看到车窗外的情形。
萧元琮一条胳膊虚环在她身后,捂住她手腕的手终于松开,转而接过那盏茶,却没有递到自己的唇边,而是低头看着那暖色的随着马车摇晃而波动
茶水不烫,但还热着,有几缕不大显眼的水雾袅袅升起,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他将茶盏凑她的唇边,薄薄的杯沿轻轻压在她的唇上,压出一道浅浅的褶。
“外头天凉,喝一口热的才暖。”
云英垂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张了张口,没有拒绝,顺从地饮下。
温热的茶汤顺着喉管灌下去,一股不太强烈的暖流悄然蔓延开来,让人感到舒适的同时,精神也下意识放松下来。
“孤记得你与二弟先前也曾同车,”萧元琮看着她仰头吞咽的姿态,目光有些许变化,“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沾了水渍,对不对?”
云英原本和缓的心神一下又被他拉紧了。
她抬起眼,不再饮茶,含糊地唤“殿下”,他却将茶盏又抬过些。
茶水迅速涌来,半数顺着她微张的口淌进去,半数则从唇边溢出,沿着脸颊的两边滴滴答答淌下。
她只好赶紧又吞咽两口,直到将一盏茶完全饮尽。
“真是不小心,”萧元琮将茶盏重新放回小台上,指尖顺着茶水在她脸颊两边留下的痕迹拭过,“又落到身上了,上回是落在哪儿了?”
指尖掠走悬在下巴上的水滴,朝下轻轻按在她的胸口。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几点茶渍已印在上面,幸好是星星点点的三五滴,并不突兀。
他的指尖从茶渍间一一抚过,轻轻重重,最后落到上次萧琰留下那块茶渍的地方,比划了一下,五指慢慢握拢。
“孤记得是这儿。”
冬日的衣裳厚,她没有脱去外衣,是以身子不似往日那样敏感,原本方才那几下轻点还能忍,而此刻这一握,却让她有种教人扼住命脉的感觉。
她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得抬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指尖掰了掰,也不敢太用力,生怕他其实还在怀疑她与吴王之间有什么。
“殿下,外头有人……”
车帘掀着,虽只半尺见方,但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近在咫尺,那吵嚷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让人不由自主感到紧张。
萧元琮看着她紧张的表情,扯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到底没有继续为难她,握着的手慢慢松开,替她理了理鬓角和衣领。
“靳昭呢,”他轻声问,“你与他有没有同过车?”
问到靳昭,又有不一样的意味,有情有意的两人,背着别人在宫外见面,若同车而行,还能做什么?
云英赶紧摇头,对上他的视线,低声说:“奴婢坐马车,中郎将——都尉从来都只骑马,不曾同车过。”
这是实话,萧元琮看她一眼,没再多问。
不一会儿,马车驶入怀远坊,在靳昭家门外停下。
大门敞着,显是早有人来知会布置过了,待马车停稳时,门里的几人已在殷大娘的带领下赶紧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