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惟合的话,无人能证明,而云英的话——
“奴婢方才所言,句句属实,陛下与二位殿下若是不信,大可问一问众多宫女们。”
这一回,有好几名宫女看向孙惟合,甚至周遭的几名同榜进士,也用一种莫名的神色看了看他。
圣上驾临之前,孙惟合虽也不曾明目张胆,但行止间的轻浮却是有目共睹。
“孙兄,圣上在此,万事不可欺瞒,你还是说实话吧。”有个看不过去的年轻人道。
他的声音是压低了的,远处的人自然听不见,但就站在附近的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孙惟合当即有种百口莫辩的憋闷感,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颤抖着指向云英:‘你、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
“无冤无仇,说得好。”一直站在凉亭中不曾开口的萧崇寿已有些听不下去,“既知无冤无仇,那便没道理要‘栽赃’于你,这么多双眼
睛看着,你今日到底有没有逾越之举,已是一目了然。”
“陛下!微臣——”
他还想辩解,却被萧琰冷笑着打断:“还未入朝为官,就敢对宫女起歹念,若有朝一日真做了官,治下的百姓还不知要被如何欺压。”
“还未授官,便不要称臣。”萧崇寿一手蜷在口鼻前轻咳两声,沉沉道,“科举一制,自创立以来,便是要为朝廷拣拔有学识才干的能人志士,你们经了层层考试,才一路行至此处,学识自然毋庸置疑,然而,究竟内里品性如何,却未可知,今日看来,你的品性,定然是不能入朝为官的。”
孙惟合原本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登时变得惨白:“陛下,小人寒窗二十余年,才有今日登科啊!小人糊涂,可今日不曾犯下作奸犯科的大罪——”
“不错,没有作奸犯科的大罪,所以也不必劳烦刑狱诉讼,朕做主便好,”萧崇寿懒懒地摆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看一眼旁边的进士名单,道,“孙惟合,革去一切功名,此后二十年,不许再考。”
寥寥数语,让在场的进士们都屏住呼吸。
登科之日,欢庆之时,竟也是他们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天子威势的时候。
二十余年寒窗的努力,在今日付之一炬,而今后二十年,更是毫无希望,孙惟合已年近不惑,二十年后,便近花甲,到那时,人的志气早被蹉跎殆尽,头眼昏花之际,能好好走进考场已是万幸,何况考中?
这话,已几乎掐断了孙惟合一辈子的科考仕途。
他听得双目圆瞪,一口气没喘上来,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守在外围的天子近卫立即上前将其拖出去,很快,一张坐席空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萧崇寿的脸上重现浮现出一丝笑意,扫视一眼众人,说:“好了,此事便当是个教训,诸卿记住,行端坐正,约束自身,方是为人与为臣的根本,将来,莫要步其后尘。”
众人立即闻声而跪,高呼受教。
恭送声中,萧崇寿穿过前庭,登上御撵,离开了永华苑。
云英也在王保派来的两名宫女的搀扶下,从地上起身,从席上退下。
众人纷纷向她投来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只有一个人,正竭力隐藏自己目光中的震惊与怀疑。
傅彦泽方才恰好跟着状元与榜眼二人来到末席附近,与几位同年们敬酒,他所站的位置,正好面对着孙惟合的坐席,饮酒时,一掀眼皮就能看到二人的情况。
他方才也不知怎么,捧杯满饮时,一双眼睛就看着那处。
她一个乳娘,不去服侍皇孙,却到这儿来做一个小宫女才做的活,着实怪异,明明不久前,他才瞧见她在厢房歇息呢。
便是这多看的一眼,他看到了别人不曾留意的细节。
孙惟合起初的确没有邪念,他那一双被挤得极小的吊梢眼正时不时偷偷觑着高处的贵人们,并未留意身侧的宫女已换了个人。
是那个女人自己,斟酒时轻甩了甩衣袖,令边缘的布料自孙惟合的手背上拂过,这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孙惟合看过来的时候,她不但没有避开,反而对他露出了笑容。
紧接着,她再捧酒时,便发生了众人看到的那一幕。
孙惟合的确没做什么,是那个女人自己演了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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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英重新回了厢房附近。
这一回,她不必再做什么,只需等待宴席结束,太子带着皇孙回宫的时候跟上一道便可。
屋里有些闷,她将两名送她过来的宫女送走后,干脆开了门,站到长廊一侧,感受着夜晚的微风。
暮春花草繁盛,微风中裹着泥土的腥气与鲜花的芬芳,让人心胸舒展,惬意极了。
身后传来一阵不太熟悉的脚步声,不算急促,甚至还带着一点犹豫,云英回头,诧异地看到两丈外的廊灯下,傅彦泽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大约是已经饮过醒酒汤了,他的身形看起来比方才第一次来这儿时的样子要稳当许多,一双眼睛清澈的眼里也盛着清明的怀疑与审视,好似有什么事想不通似的。
可一对上她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眼睛便立刻一凛,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戒备和提防。
云英愣了愣,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新晋的探花郎,明明话也没说过两句。
“傅探花,”她转过身,走近两步,眼看他的目光随着她的靠近而更加紧张,像刺猬要竖起浑身的刺一般,只得在离他还有四五步的时候便停下脚步,“可是要寻歇息的地方?若有什么奴婢能帮得上忙的,傅探花只管吩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