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她摇头,蓦地回神:“没什么,只是从前还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奴婢,奴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对殿下满心感激。”
一个从小当婢女的小娘子,哪有机会得到主人的一点点真心的怜惜?
萧元琮慢慢放开她:“云英,你是几岁入的城阳侯府?”
“四岁。”
“已有十多年了,”萧元琮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一瞬间放空,望着她时,仿佛在看极遥远的人和事,“你心里可有怨?”
“怨?”云英不明就里,怨什么?武家,武澍桉吗?
“若不是你家中忽然获罪,兴许,你也能像别的官宦人家的娘子一样,养在锦绣闺阁,承欢父母膝下。”
云英不奇怪太子知晓她是犯官家眷,被卖进侯府的事。要带人进东宫,总要查一查底细,况且,在武家给出的身契上,也应当都写明了。
“家中获罪时,奴婢年纪太小,实在什么也不懂,更记不住什么,除了父母名姓,便再也不知了。若是双亲如今还活着,就算站到奴婢的面前,奴婢恐怕也认不出来,自然也没什么怨恨可言。”
她说着,仰头笑了笑。
“况且,奴婢的父亲应当只是京都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比不上城阳侯府,说不准,奴婢在城阳侯府的日子,过得比在家时还好些。”
这也不假,在她已十分模糊的记忆里,她幼年时的家中,不过就如靳昭的那座小院一样,比寻常百姓人家宽敞些,砖瓦坚固些,摆设讲究些,与雕梁玉砌、占地百丈的城阳侯府全然比不得。
萧元琮见她笑,眼角也忍不住浮起柔软。
他再度伸手,轻轻在她鬓边抚了抚。
一个坐在榻上,一个跪在地上,一个仰头,一个俯视,差了数寸的高度,两人就这样对视,偌大的少阳殿,已有了一丝不同的气息。
“殿下,”外头忽然传来古板的声音,是余嬷嬷回来了,“沐浴的热水已备好,可要现下就服侍殿下更衣?”
屋里微妙的气氛被戳破,云英听到“更衣”二字,骤然瞧见那月白
衣摆上触目惊心的红,连忙退开,跪在一旁不敢说话。
萧元琮坐直身,扬声说:“也好。”
余嬷嬷闻声带着两名内侍进来,先瞧见跪在地上的云英,接着就是萧元琮衣上的污渍,愣了一愣,随即怒目斥骂云英:“穆娘子,你是如何服侍的?竟这样毛手毛脚,污了殿下的衣袍!还不快为起来,为殿下宽衣!”
萧元琮没有出声,只是从榻上站起来。
云英只好起身,行至萧元琮的身前,替他宽衣解带。
虽没近身伺候过太子,但她从前在武澍桉的房中,没少替武澍桉解过衣带,是以不必多摸索,就找到了地方。
只是到底靠得太近了些。
她解了衣带,不得不以双臂环在他的腰间,抽走本就宽松的腰带,而萧元琮亦微微张开双臂,容她动作。
这样的姿势,仿佛他正将她抱在怀里,而她则主动埋首进去。
衣带完全松下的那一刻,前襟敞向两边,底下只有薄薄的中衣,正对着云英的面庞。
太子看起来文弱,实则虽清瘦些,胸膛仍旧是宽阔的,透着暖意。
她的思绪有些飘忽,一时觉得有愧,一时又觉得被旁人看着有羞,好容易将那件脏污的外袍褪下,立刻有内侍上来接过。
“好了,”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不自在,萧元琮忽然开口,“云英,你先下去吧。”
云英不敢再留,赶紧应声,退出殿外。
余嬷嬷皱眉瞧着,让内侍将案几上的狼藉收拾回食盒里拿走,却被萧元琮拦住。
他重新提起盒中的那把壶,将仅剩的一点梅子浆倒入杯盏中。
只铺了一层杯底,他捧盏饮尽,酸甜的滋味自唇齿间蔓延开来,令人回味无穷。
的确爽口解暑,可是,一口下去,却仿佛让他更渴了。
玉盏搁回盒中,他一挥手,说了声“下去”,便自往浴房去了。
余嬷嬷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万分不理解,明明有意,为何压抑?
不过,她从来有分寸,那是主子的事,不是做奴婢的该管的,于是转身吩咐一旁的内监:“将千秋节的礼单拿来,一会儿殿下出来,便交给殿下过目。”
离千秋节只余数日,当务之急,还是要以此事为重。如今,两方都明里暗里地争,可容不得一丝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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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康坊的婚仪一直热闹到大半夜,众人才散。
靳昭被灌了许多酒,又被拉着去闹新人,那红烛罗帐,夫妇相对,羞喜交织的场景,直到他一个人骑着马回到宅中时,仍在脑中挥之不去。
从前他总觉自己形单影只,像草原沙漠中的孤狼一般,同中原这些家族群聚、深深扎根的中原人不一样,说不准哪一日就要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离开这片待了十年的天空,恐怕不适合娶妻生子,更不适合一辈子被拘束的汉人女子。
可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新郎是他熟识多年的好兄弟,他竟然有些不一样的感触。
其实,如刘述这般,在众多亲友的祝福下,娶一门亲,欢喜热闹,的确是男儿人生中的得意乐事,往后夫妇和谐、共守小家,亦算圆满安稳,了无遗憾。
若真的一辈子留在京都,那在这熙熙攘攘的皇城里,有个永远为自己留灯的家,仿佛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