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实在宽敞豪华,两人坐进去,中间隔着约莫三尺的距离,两侧仍旧留出许多空隙来。
云英抱着皇孙,恭敬地站在内侍宫女们仪仗的最前面,正想是否要将皇孙也送到马车上。如今皇孙又大了一些,孩子一时一个样,应当已不似先前那样认生了。
很快,丹佩将宜阳殿中让小皇孙睡的提篮送来,在萧元琮的应允下,放到马车上。
她本想放在二人之间那三尺左右宽的地方,可萧元琮却说:“放在孤这一侧吧,太子妃近日操持琐事颇多,孩子吵闹,一会儿别扰着她。”
丹佩一愣,不敢看薛清絮的表情,赶紧将提篮放下,便匆匆下去了。
待云英抱着还有些迷糊的孩子,小心放到提篮中,盖好小毯子,就要下车,萧元琮又开口了。
“云英,你也留下吧。”
他的声音温柔平和,听不出异样,在旁人看来,只是叫她留在车上照看孩子而已。
云英却立刻悄悄看向薛清絮,她总是有些害怕这位举止怪异的太子妃。
只见薛清絮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仍旧是端庄温和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微扬起的细长眼角,透着一种毫无表情的冷漠,也不知是对云英,还是对萧元琮父子。
云英不敢再看,也没有拒绝,在萧元琮身边的空地跪坐下,仔细地看护孩子。
华盖下,轻纱幔帐缓缓落下,遮出一块朦胧的舒适空间。马车在内官的示意下缓缓前行,朝着鳞德殿的方向行去。
穿过东宫西侧门时,守卫在两边的羽林卫将士纷纷抱拳躬身,行礼相送。
云英又忍不住悄悄瞥一眼。
靳昭就站在最前面,低着头,一动不动,宛若塑像。
隔着幔帐,又在车上,她不敢多看,只一眼,便飞快地收回视线,仍旧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注意到太子夫妇各异的神色。
那二人,一个目光悄然落在她的身上,另一个则同她一样,不着痕迹地看了靳昭一眼。
过了宫门,便要转入夹道,车行得再缓,布置得再舒适,也免不了几分歪斜颠簸。
云英跪在一旁,尽力扶着孩子的提篮,生怕出什么意外,自己却没留意,身子朝马车外一歪。
她跪的这处并不逼仄,只是谨慎起见,不敢离萧元琮太近,这才尽力缩在边缘。眼看就要栽下去,她也不敢出声,只赶紧松开抓着提篮的手,生怕将皇孙也扯下去。
就在这时,右侧的肩膀忽然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一股强势的力量将她往里带了把,在行驶方向回正前,稳住身形,没有跌下去。
是萧元琮。
云英怔了怔,只觉肩上的那只手,原来比她料想中的更有力。
手掌间的热透过襦裙的布料传至她的肌肤间,片刻后才挪开,让她感到背后一阵轻颤。她想要低声道谢,可一抬头,却见他仍旧端端正正坐在座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仿佛什么也没做一般,而另一边的薛清絮似乎也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细小动作。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马车行得快,又不用如住在宫外的大臣亲贵们一般在外头的宫门处一家一家排着长队进来,不一会儿就到了鳞德殿附近。
已近傍晚,宾客们来了大半,鳞德殿内外人来人往,一见太子过来,众人纷纷停下动作,朝着这处行礼,还有不少亲贵,携家中妻儿,单独再来向萧元琮请安。
其中就有武家。
先前,云英才刚入宫时,萧元琮对武成柏多次避而不见,武成柏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如今,郑、武两家亲事彻底作废,武成柏的处境越发尴尬,正面遇上,萧元琮也没必要再避。
“殿下,臣惭愧,没有约束好犬子,冒犯了中郎将,给殿下添麻烦了,今日,臣特携犬子来给殿下请罪!”
武成柏也不兜圈子,上来就说明来意,也不知是不是已预感到头上的官职已岌岌可危,态度格外谦卑诚恳。
云英抱着小皇孙站在萧元琮的身后,一时有点发愣。
在城阳侯府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武成柏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
在武家,武成柏是天,上至杜夫人与武澍桉,下至外院最低等的杂役,都要对他俯首帖耳,他从来都高高在上,满是威仪,宛如一尊神像,谁也不敢冒犯。
而在太子面前,他却像府中那些下人一般诚惶诚恐。
云英在萧元琮的身后,恰好也是武成柏对着弯腰作揖的方向,莫名有种自己正受他礼的错觉。
这就是权势和地位带来的绝对压迫,能将自己不喜欢的人统统踩在脚下,难怪有那么多人,甘愿冒着付出性命的危险,也要一步步往上爬……
“孽子,还不快过来,给太子殿下赔罪!”
那头的武成柏已经在喝斥那不成器的儿子,云英循声看去,恰好对上武澍桉还带着一丝不服气的眼神。
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在勋贵子弟中,武澍桉不算太不着调,虽然沾了些纨绔的脾气和习性,但心里清楚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家族的庇佑,是以一向不敢顶撞父亲。
可他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在父亲面前那样多的气?所以,每每被训斥,他都暂忍着,待父亲走后,再“阳奉阴违”地偷偷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