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下人出身,没那么多讲究,对她来说,宜阳殿已比在城阳侯府时好上百倍千倍了。
城阳侯府的婢女们个个想在主人面前争脸,因她生得好,又得杜夫人和武澍桉的格外亲近,她们便不时排挤,不论她做什么,总不得她们一句好话。
而宜阳殿不同,这里的宫女太监,个个只顾做事,平日说说笑笑,单纯惬意,互相之间,也多有照拂。
譬如丹佩和绿菱因从小就入了宫,对这里的一切早已熟得不能再熟,是以平日闲暇,便只爱窝在屋里,几个小宫女聚在一处,说说笑笑。而她才入宫不久,对周遭一切不那么熟悉,时不时一个人出去走走,她们也不见怪,反而有时还会好心地告诉她各处景致如何。
这样的日子,她只在刚刚被卖进城阳侯府时,才稍稍体会过。
若不是宫外还有阿猊在,便让她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安安稳稳做个小小的宫女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今日,她心中总是惴惴,像原本柔顺如丝的长发忽然打了个结,篦子梳过时,疏不通,又不敢用力,生怕拽疼了头皮,拽落了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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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二刻,靳昭从北衙禁军主营回到东宫附近的羽林卫营中。
方才,东宫的一位属臣已带着太子的亲笔手书过来,要他带人前往许州,给那里为盗匪所困,要入京都参加明年春闱的试子们开道。
书中说,此是太子私派之事,不与朝中兵马牵扯。
这一路,靳昭已在心里细细计算了日子。
照朝廷的规矩,试子们需在十一月初一前入京都,到礼部递上文书,方可参加春闱。那文书不单是州府开出的乡试名次和路引,还有他们入京都后的居处等等。
每到这时,天下学子汇集京都,各坊都挤满了,要找个环境清幽,又价格公道的落脚地,都要费好一番心思——毕竟要住上好几个月,又是在大考前,学子们都十分重视,花上十天半月才找到的,不在少数。
许州试子人数不少,各有各的喜好,若是到十月才得入京,恐怕好的住处都已被人捷足先登,他们到处求问便要误了日子。
最好是九月中旬就到,只是这样一来,留给他的时间便有些紧。毕竟不光是一来一回赶路,他还得带着人在盗匪们的包围圈里凿出个口子来。
既是太子私派,便不能抽掉太多人手。他一回羽林卫,便先点了三十名侍卫,向在场的交代了事情,不在场的,也吩咐人去通知,命他们几个先回去收拾,明日晌午之前便要出城东去。
接着,又查了接下来一个月的当值安排,让刘述重新安排,以确保东宫的守卫不会有半点松懈。
眼见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刘述劝:“中郎将今日也早些回去收拾行囊吧!毕竟明日就要走,时间太紧,殷大娘还不知晓呢。”
“嗯……”靳昭应了,万事已妥,他却总觉得心里却还有个没解开的疙瘩,不该立刻就出宫。
“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刘述不解。
靳昭看一眼外头已经站好队,要往南侧夹道和宫墙附近巡查的侍卫们,忽然起身,说:“我还要亲自到各处去看看,你先回吧,替我给阿娘带句话,她恐怕要赶着弄一桌菜来。”
“也好,”刘述点头,解了腰间的腰牌,挂回墙上,又在档册上写了时辰,便要先走,“我让我媳妇儿将昨日才宰的羊送些去,给你们添个汤锅。”
待他离开,靳昭才独自一人出了营,朝着宜阳殿西面的那处高台行去。
也许是那夜荒唐,错已铸成的缘故,他感到自己的心有了一种隐秘的变化,想知道她白日在内侍省的问话如何,也觉得应当告诉她自己即将离京多时。
否则,她寻不到他,只怕会以为他是有意躲避。
第38章 过往 心下就像被塞了团棉花,又松又软……
靳昭在那方高台下没有瞧见云英的身影。
他算了算日子, 这才想起今日原非自己当值巡逻的日子,她应当不知他会往这里来。
若是日日都在这儿等他,那才是稀奇又让他不知所措。
不过, 他在底下站了片刻,到底没走, 而是又提步进了那
片竹林,沿着山间曲幽小道, 朝着那处凉亭而去。
已过中秋,森森竹影不再似夏日那般青翠, 长条似细刀的叶片都褪了绿染了黄,瞧来颇有零落寂寥之势。而就在那被竹影包围的凉亭中,果然有一道熟悉的浅杏色身影。
她凭栏而坐, 侧对着他的方向, 目光定定望向某处山石, 一副出神的样子, 不知到底在想什么,就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
靳昭不由蹙眉,在凉亭外停下, 与她只隔了一道凭栏, 开口唤她,只是她的名字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变成更生疏的称呼:“穆娘子。”
云英这才回过神, 一转头对上他莫名的眼神,本能地站起来,朝后退一步,回应似的冲他行礼:“中郎将今日怎么到这儿来了?”
话是这样说, 但她扪心自问,方才出来透气,不自觉就往这儿走,本也是怀着能不能遇见他的心思,惊讶的同时,亦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靳昭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一瞬,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今日的问话可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