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跳下桌子,转身离去,孑然一人,无牵无挂,背影渐行渐远。
谢云潇又道:“华小瑶。”
华瑶转头看他:“干什么?”
谢云潇讳莫如深:“没什么。”
“那就不要叫我,”华瑶十分倨傲,“我日理万机,你不能耽误我的差事。”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远了。
正当深秋时节,夜凉如水,灯影寥落,华瑶走在一条通往营地的小路上,依稀望见前方有一道颀长人影。
那人身穿一件玄青色衣袍,素纱衣带飘逸飞扬,杳杳渺渺,似是一缕浮荡在人间的游魂。
华瑶冲他喊道:“表哥?”
朴月梭停下脚步。但他没有回头。
华瑶绕到他的面前,瞥他一眼,只见他的侧脸甚是苍白,双目中的光辉黯淡了不少,气息也是混乱不堪的。
华瑶惊讶道:“你生病了?”
朴月梭道:“大抵是染了风寒,烧糊涂了。”又说:“难怪我那会儿……”
“行了,别和我讲话了,身体要紧,表哥快去医馆吧,”华瑶给他指了一个方向,“让汤大夫给你看看,她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朴月梭已经分辨不清眼前的华瑶是真是幻。他的脉象虚浮无力,乍隐乍现。
前些日子里,朴月梭曾经发过一次高烧,原以为自己算是染过了疫病,难道他今夜还要再病一回?
忽有一阵夜风吹过,撩开了朴月梭的衣袖,他的手臂显出两块淡色淤青,若不细看,极难察觉,此乃京城疫病的症状之一。
朴月梭双腿僵硬,不由得踉跄一步,强撑着往前走了一段路,不肯流露出一丝疲弱病态。
华瑶吹了一声口哨,
召来了她的坐骑——那是一匹枣红色骏马,鬃毛锃亮,膘肥体健,极有灵性。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华瑶牵住缰绳,大大方方地示意朴月梭上马。
朴月梭苍白的面色竟然微微泛红,仿佛他要坐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顶花轿……抬入公主府的花轿。
“快点,”华瑶催促道,“别磨蹭。”
朴月梭翻身上马:“表妹不同我一起走吗?”
华瑶飞快地后退:“我不清楚你得了什么病,应该离你越远越好。我身为监军,责任重大,我不能再病倒了。”
朴月梭不禁暗想,华瑶顾全大局,实有贤主之气度,他不该纠结于儿女私情,何况华瑶对他根本没有私情。
华瑶拍了一下马背,枣红马踏蹄而去。她略作思索,又喊来几名暗卫,派遣他们传信给杜兰泽、金玉遐、谢云潇等人。
*
是夜,朴月梭抵达医馆。
太医摸过朴月梭的脉象,断定朴月梭染上了瘟疫,便给了他一碗凉血解毒的汤药。
朴月梭喝过药,坐到一张竹床上,心里还惦记着明日的公务,喉咙中渐渐涌出一股浓郁的咸腥味。他捂住胸口,咳嗽不止,肺腑泛起一阵刀劈似的剧痛。他掩袖遮面,吐出一大口血,忽有一人搀住了他的手臂。
朴月梭扭过头,见到了燕雨。
朴月梭与燕雨、齐风相识多年。他们三人一同陪伴华瑶长大,幼时曾经一起玩过投壶、折纸、扮鬼脸、捉迷藏之类的游戏,朴月梭自认为他和燕雨、齐风的交情不浅。
时过境迁,如今的燕雨也是一名高大挺拔的侍卫了。朴月梭感慨道:“许久不见,燕大人。”
燕雨皱紧眉头:“你真倒霉,快死了吗?”
朴月梭摇头不语。他精疲力竭,手背上青筋暴起,垂首一口接一口地吐血。
殷红的鲜血溅满了燕雨的衣袍。
燕雨被朴月梭吓了一跳,生怕朴月梭把肠子吐出来。
朴月梭是华瑶的表兄,也是一位正直端方的君子,他对待下人一向宽厚仁慈。
在燕雨看来,朴月梭算是自己的半个主子。燕雨从前还盼着朴月梭能做华瑶的驸马,因为朴月梭不会苛责华瑶的侍卫和侍女。
朴月梭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燕雨一下就慌了神:“你不会真要死了吧?”
留守医馆的太医走到近前,抓起朴月梭的手腕,细查他的脉象。
那太医的脸色煞白,燕雨还在一旁问:“太医,您好歹说句话啊,朴公子没事吧?”
太医只说:“快、快叫人!”
燕雨脸色一变,大喊道:“喂,来人啊!救命!朝廷命官快死了!哪个大夫出来管管!汤沃雪呢,她去哪儿了!汤沃雪!汤沃雪!”
医馆中的杂役回答:“汤大夫还在外头诊治病人……”
燕雨跪到床榻上,挥剑撑开一扇木窗,面朝庭院,高声叫嚷:“汤沃雪!汤沃雪!要死人了!你快过来!”
汤沃雪远远地回应道:“吵什么吵!你叫魂呢?!”
汤沃雪一路狂奔到了屋舍,迎面扑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她心下一寒,连忙扶稳了朴月梭的身体,立刻用银针封住他的几处穴道。
她检查他的脉象,低声呢喃道:“他没染病,他中毒了。”
朴月梭不仅是皇帝亲派的官员,还是出身于翰林院的清流一党。他身受剧毒,绝非一桩小事,势必牵涉朝廷的党派之争,乃至皇子与公主的帝位之争。
在场的太医被吓出一身冷汗,哑声道:“汤大夫,请您慎言。”
汤沃雪镇定如常:“燕大人,你去请公主……”
汤沃雪一句话没讲完,华瑶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怎么了,你们找我什么事?”
华瑶和谢云潇都站在这一间屋舍的门外,太医跪求他们不要入内。那太医道:“微臣参见二位殿下,屋内聚集血气、病气与疫气,微臣叩请二位殿下远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