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闻言,心中一喜,抿唇笑起来:“对啊,皇兄皇姐年纪都比我大,年纪最长的大皇兄比我大了十九岁……我脑袋不笨,就是成材慢了点,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父皇的儿子,龙生龙、凤生凤,我是大器晚成的人中龙凤。”
何近朱听完八皇子的话,反倒有些不自在。他张了张嘴,却又顿住了口,最终只说出一句:“您的母亲是六宫之首,您的父亲是九五至尊,您的尊贵是旁人这辈子都赶不上的。陛下苛责您,太傅苛责您,原是因为他们太看重您。爱之深,责之切,他们对您的这一份器重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深密的树荫里,凉风满袖,八皇子的胸襟一阵畅快,便从衣兜里拿出一枚玉佩,赐予何近朱。
这些年来,何近朱走南闯北,总是把玉佩随身携带。
今时今日,何近朱缓缓地挪动指骨,触及腰间玉佩,便又记起他杀凌泉的那一日,凌泉气绝身亡,手心紧攥着亡妻的一缕断发。原来人这一生,总有牵挂,至死方知世间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从生到死一无所获,他也不过是白白地走了一趟。
何近朱奄奄一息,滔天的恨意却是汹涌不灭。
他惦念着八皇子的安危,还记着华瑶怀疑过八皇子的血统。他便把长刀横立,反手使出最后一斩,抛掷一道迅猛刀光,冲破火势,砸向竹屋之外的重叠人影。
寺庙里起了大火,僧人们纷纷赶来救火,燕雨也在一旁凑热闹。
燕雨听说何近朱被活活烧死,大呼痛快,只差拍手称赞,又听人说:“公主的侍女,也没了。”
燕雨道:“哪个侍女?”
旁人道:“罗绮。”
燕雨和罗绮相识多年。在他看来,罗绮一向胆怯,一向惜命,他
没料到罗绮竟然会慷慨赴死,死在一间烈火熊熊的竹屋里。
燕雨怔了片刻,冷不防一道白光从他身旁划过。
他“嗷”的大叫一声,原地起跳,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脚尖倒挂一根树枝,匆匆忙忙地躲过杀招,忽然发觉自己的左臂血流不止。
燕雨立即大喊道:“何近朱还没死!他伤到我了!”
“你下来,”华瑶仰头看他,“别挂在树上。”
燕雨有些委屈:“我流了好多血。”
华瑶打断他的话:“我看见了,你受伤了,快点下来,马上去找汤沃雪!片刻都别耽误。”
燕雨飞身下落:“殿下,那个何近朱……”
“别说废话,快走!”华瑶极不耐烦,“那个何近朱回光返照,使出了最后一招,算你倒霉,被他误伤了。”
燕雨听令离开,华瑶仍然站在原地。
今夜的月亮很圆,明光遍地,华瑶在月光下打量一身僧袍的宏悟禅师,只见他手握禅杖,目色一片沉静,仿佛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
几丈开外之处,僧人们提桶送水,忙得跑来跑去。华瑶的侍卫们也搭了一把手,帮忙扑灭火势。众人围作一团,站在坍塌的废墟周围,举着长棍,挑开灰烬,找出两具烧得焦烂的尸身,这二位死者正是罗绮与何近朱。
“好可怜啊,”华瑶叹了口气,感慨道,“秋冬季节,天干物燥,这场大火,说来就来了。”
约莫一刻钟之前,宏悟禅师赶到此地,只见大火冲天,罗绮与何近朱紧密相连。任凭他武功如何高强,也无法从烈焰中拖出两个濒死之人,他便立在屋外,默诵经文。
自始至终,他未看华瑶一眼。
他的徒弟观逸开口道:“师父?”
华瑶转过剑柄,上前一步,距离观逸更近:“别打扰你师父了。你师父慈悲为怀,见了这般惨状,肯定要念诵经文,超度亡魂……”
观逸没等她说完,便道:“华小瑶施主,请恕小僧冒犯,今夜这场大火,来得蹊跷,而您一直站在这间院子里,眼看着火势越来越旺,您却没有及时呼救。”
“你不要血口喷人,”华瑶理直气壮道,“我也只是恰好路过!”
观逸一时语塞。
华瑶道:“你们寺院里也有不少和尚,他们都没看见竹屋着火了,你又怎能责怪我这个外人?”
观逸道:“华小瑶施主……”
华瑶振振有词:“与其怀疑我,不如怀疑死者的险恶用心。他追杀我多日,恨不得扒我的皮、喝我的血,就连我的亲人都被他虐杀了。若不是宏悟禅师仗义相助,我早就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观逸明知她满嘴花言巧语,还是忍不住相信她的自述。
华瑶的嗓音变得更轻,仿佛在和观逸说悄悄话:“像他这种恶棍,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坏事都敢做,死了活该啊。如果他没死,将来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蝼蚁尚且贪生,好死不如赖活,”观逸劝告道,“华小瑶施主,你若放下仇恨,便能远离人世间一切是是非非,纷纷扰扰,归于一片宁静自在之中。”
华瑶双目定定地注视他片刻,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观逸双掌合十,又念了一声:“华小瑶施主?”
华瑶极淡地笑了一下:“看来你真不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也是,你从小在寺庙里长大,你的师父是宏悟禅师,谁敢给你找罪受?谁敢肆意地欺辱你呢?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