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邹宗敏听他讲话,面不改色。
孟道年看着他,更温和道:“邹宗敏,不是我不信你,该依的法条,咱们还得依。工部兴造屋舍、运送货物,怎会亏空了八十二万银元?”
邹宗敏捻须不语。
孟道年道:“邹大人似有难言之隐。”
邹宗敏道:“我们工部的亏空,早前就已经禀报给阁老了。”
孟道年瞥了一眼阁老,又看着邹宗敏,声调渐沉:“短短一个月,工部亏空了八十二万。你工部开出的票拟,亏空八十二万,却没有御批,户部如何能给你支取银子?!”
孟道年是三朝元老。皇帝尚要给他三分薄面,更何况是邹宗敏?
邹宗敏笑道:“孟大人,稍安勿躁,我一件一件地掰开了揉碎了,把事情说与你听。工部的大笔开销,不只是用在治理京城瘟疫上,还有……”
他收敛笑容,肃声道:“京城疫气过重,皇城上下还在艰难地维持。皇城一旦出了病患,那病患就得被送到宫外,宫里的差使就没人做了。宫里的各位殿下、各位娘
娘无人伺候,那会是个什么后果?我们工部的人,原先就把最好的药材、最好的食材,全都运往了皇城,分发给皇亲国戚、宫婢宫仆……当时工部整天忙着做事,户部官员也病倒了许多。瘟疫时节,物价与平日不同,各项费用水涨船高,康州、秦州还在闹饥荒……孟大人,您是真不知道其中的艰难!我一言一语说不清楚,账目却是一笔一捺登记在册的。”
孟道年竟然说:“阁老,你再宽限一个月,我要彻查工部的账目。”
邹宗敏道:“下个月就是殿试,此事不能延误,孟大人酌情考量吧。”
工部侍郎李振插了一嘴:“哎,说到殿试,陛下的龙体……”
满座寂静了片刻,内阁首辅徐信修第一个开口说:“陛下龙体微恙,我也问过太医。陛下尚需静养一段时日,诸位若无要事,暂且不必禀报陛下。”
李振端起茶杯,连喝了两口茶水,欲言又止。
徐信修扫视他一眼,他才说:“我心里还有两件事,不吐不快。其一,传闻二皇子殿下是秦州义军的首领,义军勾结了虞州、沧州的盗匪,已成燎原之势。其二,顺天府有消息称,卫国公幼子卢彻,以及五驸马、五公主殿下,近来都在民间放贷,害得三十多户百姓家破人亡。这两件事关系重大,阁老,要不要禀报陛下?”
第94章 春眠 交织成一片艳景
二皇子和五公主都是皇帝的子女。他们二人牵涉的案子,关乎到皇帝的脸面,内阁官员当然不敢擅作主张。
李振忽然提起二皇子和五公主,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李振作为工部的高官,也清楚工部的烂账是查不完的。他没有孟道年的资历深,也没有孟道年的官阶大。孟道年要彻查工部的账目,李振不能任由孟道年一言独大,就把二皇子和五公主这两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摆到了明面上。
李振的声调是十分温和的,掺杂着一点喟叹,显出他忧国忧民的一颗慈心。但他心里却在想,去年秋天的那场瘟疫,没能要了孟道年的命,真是可惜!
孟道年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他年事已高,依旧耳聪目明、文思敏捷,任职户部尚书长达三十多年,从未贪过一分钱。他刻板、严肃、品行端正,连自己的子女都不包庇,皇帝见到他就头疼,却也明白他是两袖清风的好官、忠君爱民的纯臣。他没有徐阁老的圆滑变通,也没有谢内相的八面玲珑,凡是被他盯上的人,都知道自己摊上了麻烦事。
现在,孟道年的矛头直指工部。
工部尚书、工部侍郎早就投靠了大皇子高阳东无。换言之,东无几乎掌控了整个工部。去年工部亏缺的银两,大多落入了东无这一派的口袋里,就算孟道年要查账,如今皇帝一病不起,孟道年能从哪里查?他从不结党营私,谁愿意做他的靠山?
工部的官员心里各有一番计较,徐阁老竟然开口道:“秦州、虞州传过来的这些流言,大家随意地听一听,也就算了,不宜拿到宫里议论。秦州叛军只有两万人,却宣称自己是二十万大军,占着秦州北境的几个大村庄,自立为王,整日里吵吵闹闹,并不懂得兵法战术,左右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我和兵部、户部一同商议过秦州的战事,已有了应对的法子,今日暂不详说,待到前线的战报传回京城,大家再议不迟。”
徐阁老这一段话,完全摘清了二皇子。
谢永玄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徐阁老的深意。
徐阁老想和兵部一同操纵秦州的兵权,必须把事态说得简单些。工部攀扯二皇子,就是在攀扯秦州的战事,徐阁老自然不会答应。
谢永玄置身事外,旁观工部、户部与内阁的争端,始终不发一语。
内阁的纠纷,象征着各派党争。以谢永玄为首的一群朝臣被称作“谢党”,最擅长明哲保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谢党绝不会趟浑水。
徐阁老环视众人的神色,目光落在谢永玄的脸上。
谢永玄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端的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徐阁老默然一笑,又问:“五公主的事情,我略有耳闻,具体是怎样的一种情形,谁能讲个明白?”
虽然这句话是个问句,但徐阁老看向了工部侍郎李振,就是要李振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