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断我的命也行。”
秦三坐在床边,倚着床头,扶额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是忠臣良将,自当好好地活在世上。援兵一事,你先别急,等我上报朝廷,我必会自请出战。你安心留在寨子里,吃几顿饱饭,睡几个饱觉,仔细调养一下你的身子。”
祝怀宁喘息微促,苍白的嘴唇翕动着,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等不了,一日也等不了。彭台县的饥荒持续了两个多月,城内十几万人饿得皮包骨头,您叫我吃饭,我倒是真想吐……”
秦三沉默不语,心中既惭愧,又懊恼,还有一股激愤悲慨之情像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她把自己的指端骨节捏得嘎吱作响,华瑶也学着她的样子,双手使劲握了握拳。
祝怀宁猛地抬起头来:“公主殿下,您刚才说即日发兵,可是认真的?君无戏言!”
他的眼眶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当他凝视着华瑶,华瑶便有一种自己的眼睛也在发痛的错觉。
华瑶的睫毛轻颤,嗓音更温柔几分:“当然是真的,君无戏言,我明日便率兵前往彭台县。我军中纪律严格,赏罚分明,军士各任其职,戮力同心,定能战胜那一群贼兵。”
祝怀宁忙问:“您有多少人马?”
华瑶实话实说:“三千多人。”
祝怀宁立即转过头,发狠般地瞪着秦三:“贼兵四万大军包围了彭台县,还有两万多的贼兵驻扎在邺城!邺城与彭台县相距仅有一日路程!公主的三千人马,去了也是白白送死!秦将军!您是虞州的名将,不可能不懂兵法……”
他蓦地咳嗽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零零落落的血点洒在床帐上,也沾到了秦三的棉布衣袍。
秦三的袖摆绣着一个“秦”字,这本是她的姓氏,方便她在军营里挑拣自己的衣裳。
秦州已是生灵涂炭,此时的秦三低着头,看着那个被鲜血染红的“秦”字,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秦州的男女老少,想到他们所经历的苦痛、恐慌、至死也盼不到援军的绝望,她默默地闭上了双目。
祝怀宁擦了一把嘴,便高声道:“彭台一旦陷落,东江的渡口必会失守,虞州百姓也难逃一死!到了这个关头,您还敢指望朝廷!朝廷要是能发兵,早就发了!去年冬天,凉州被六十万羌羯大军压境,朝廷连个响屁都没放!!”
“这是真的,”华瑶连连点头,“当时我就在凉州的雍城,我作证,他说得都是真的。”
秦三仿佛没听见华瑶的话,只问祝怀宁:“你刚才说,邺城已经被叛军占领了?”
祝怀宁讲出了他亲眼目睹的惨状:“上个月初,邺城就被攻破了,贼兵屠城半个月,杀了邺城十几万人!江上的浮尸连成了一座山,岸边的浪头打过来,泛着白花花的油腥,那都是死人的皮脂……”
虞州与秦州之间,隔着一条浩浩荡荡的东江。
东江有一条支流,名为“芝江”,邺城位于芝江的上游,彭台县位于芝江的下游,邺城与彭台相隔不远,这两座城池都是水道漕运的重地。
秦州叛军在芝江的上游屠城,住在芝江下游的彭台人必然会看到“浮尸积聚,哀鸿遍野”的惨象,这也难怪彭台人誓死不投降——秦州叛军暴虐专横、荒淫残忍,彭台人宁愿饿死,也不愿遭受叛军的践踏。
华瑶含恨道:“叛军滥杀无辜,罪该万死。哪怕我没有胜算,我也不能任由他们在秦州为非作歹!”
她一边说话,一边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话已至此,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虞州军营的一位副将急冲冲地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华瑶的脚边,浑身颤抖好似风中落叶,万般无奈地进言道:“殿下!请您三思而后行!秦州叛军声势浩大,兵强马壮,您若是不幸牺牲了,定会后悔今日的意气用事!”
他昂着头,含着泪,仰视着华瑶:“三千士兵,对阵六万大军,没有粮草,没有辎重,您真是毫无胜算!是、是……”他大胆道:“自寻死路!”
华瑶仰天一笑,坦然道:“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她站起身来,拔出腰间佩剑,紧紧地握住剑柄,锃亮的剑尖直指北方:“去年冬天,我驻守雍城,手握三万兵将,对阵二十万敌军,我也活下来了。倘若我有丝毫的退却,凉州必然沦陷,今日你我皆是亡国奴。”
秦三一言不发,极为专注地看着她。
她眼里有光,剑上亦有光,自成一股锐不可当的气魄。她站在窗前,窗外的旭日翻过了山岭,挥洒着东方的朝气,而她本人最是朝气蓬勃,比太阳更闪耀,旁人的恐惧和怨愤,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她的姓氏是高阳,她可以做至高无上的太阳。
彷徨的忧思、迷惘的愁绪,将在阳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仿佛只要跟随她,所有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生得其荣,死得其所,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一遭。她的所求所愿,也是秦三的生平抱负。
她与秦三志同道合。
秦三的心跳快如擂鼓,几乎忍不住要讲出那一句、自己忍了很久的话。可她的想法太过荒唐,如何坦率地讲出口呢?
秦三张着嘴,还没挤出一个字,祝怀宁竟然抢先道:“我愿意追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