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很轻、很慢,像是谨小慎微地敞开了一点心扉,谢云潇的心境也不复之前的平静。
他忽然把华瑶抱了起来,让她坐到他的腿上,在不经意间,彼此的身体贴合得更紧密,更多了几分脉脉温情。
他原本是想仔细地安抚她,但她的气势忽然变强了:“我的兄弟姐妹和我一样,都有很大的压力。不过,和他们相比,我真像个乡巴佬。他们平日里的消遣就是花天酒地,你能想象得到吗? ”
华瑶认真地描述道:“满院子的莺莺燕燕、花花柳柳,可谓是艳福不浅 ……”
谢云潇打断了她的话:“行了,你不用详说,也不用羡慕他们,后院的纷争多了,不见得是好事。你从不浸淫声色,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他的手掌有些烫,禁箍着她的腰肢:“你的志向也不止于后院的方寸之地,何必在意那些兄弟姐妹平日里的消遣。”
华瑶略歪了一下头:“你像是一个正气凛然的言官。”
谢云潇继续扮演着一个正气凛然的言官:“你心之所念,应是千万里锦绣江山,千百世太平功业……”
这话尚未说完,华瑶在他唇边亲了一口,低声道:“你也是我的心之所念,情之所系。”
她还特意哄了他一句:“待我成为天下之主,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送给你。”
谢云潇已经辨不明她的情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他略微侧过头,望见窗外一望无际的湍急江水,渺茫的烟波里,有一只沙鸥匆匆掠过,流箭似的飞向水天相接的地方,孤影渐渐消失在远处一轮红日的浓辉之中。
有那么一瞬,他希望东江是浩瀚无垠的,这艘船一直在水上飘泊,永不靠岸,华瑶也一直依偎在他的怀里,永不分离。
但他也知道,秦州的战局十分危急,刻不容缓,华瑶必须尽快赶到秦州,以一万的兵力,迎战六万的敌军——这场战争的胜败,关乎她的生死存亡。他必当竭尽全力保护她。
想到这里,谢云潇自言自语道:“我只愿你百战百胜。”
他搂着她不放,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念了一句:“卿卿。”
与谢云潇的真情实意相比,华瑶的甜言蜜语显得有一点虚浮。华瑶干脆不讲话了。她觉得自己手里空落落的,就想找点事做。她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左手揽着他的腰身,右手开始抚摸他的脖颈,他的呼吸停顿一刹那,又恢复了原状,听起来就像一次极短暂的喘息,很是动人心魄。
华瑶心头一热,忍不住又亲他了一口。
随后,她带着他走出了船舱,步入另一间舱室,与秦三、祝怀宁、汤沃雪等人汇合。
祝怀宁才刚喝完一碗药,还没来得及把嘴擦干净,华瑶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咳嗽一声,恭敬有礼道:“卑职参见二位殿下……”
华瑶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有话直说。”
祝怀宁打开桌子底下的暗格,取出一张做工精细的秦州地图。他一边讲述秦州的战况,一边任由汤沃雪在他的胳膊上施针。他讲得口干舌燥,汤沃雪还叮嘱了他一句:“你的伤口结了痂,还没复原,至少两天之内,你的左手不能使力……”
他不紧不慢地问:“倘若我使了力,会怎样,左手从此就废了吗?”
“那倒不至于,”汤沃雪回答道,“只不过,我想治好你,就更难了。”
祝怀宁安静地点了点头。他的双目好似千年古井,无波无澜,无声无息。哪怕他自身的伤势再严重,他的内心都不会泛起一丝涟漪,因他已经把生死荣辱抛到了脑后,个人的安危便是不值一提的。
汤沃雪也曾在凉州见过与祝怀宁类似的人——他们多半是家里遭了大难,痛失至亲至爱,心中除了国仇家恨,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说,祝怀宁与汤沃雪也有相近之处。戚归禾的忌日快要到了,汤沃雪夜里辗转难眠。随军渡江的前一天,她悄悄地写了一首悼亡诗。
她为那首诗取名《寄思》,诗曰:“风寒雪冷雍城关,骨瘦形枯人未还,不知相逢在何处,天上人间两殊途。”
不知相逢在何处,天上人间两殊途。
汤沃雪并未对任何人说明,她的心里,其实有几分害怕。她怕华瑶和谢云潇会在秦州遭遇不测,更怕朝廷会扣下来一个“造反”的罪名。
对她而言,华瑶和谢云潇都是她的亲人,也是戚归禾留在世间的挂念,戚归禾无法再保护他们,她便代他来完成遗愿。虽然她没有武功,但是华瑶也说过,她硬朗的骨头就像凉州的精铁,她将来也会是一代英杰。
汤沃雪的思绪渐渐平定。
她垂着头,聚精会神,拈着一枚银针,准确地扎进祝怀宁的一处穴位,意在为他活血化瘀。
祝怀宁的内伤较重,外伤也不轻,大半边臂膀和胸膛袒露在外,紫色的瘀痕清晰可见。
汤沃雪仔细查验过他的伤势,确认他的病情比起前几日来好了许多,他的武功也复原了七成。她越发惊讶于他的内力之精湛深厚,便对华瑶使了个眼色,华瑶心领神会,打定主意道:“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尽量在一个月之内大破敌军,否则我军的粮草便会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