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长蘅听到消息的时候,正跪坐在房间里为太后整理首饰。她用一块丝绢的帕子擦拭首饰上的血迹,她的心跳得快极了。她已经猜到了毒害皇帝的凶手究竟是谁。
四年前,宫里有一位小主,入宫几个月了,仅仅侍寝过几夜,皇帝早就忘记了她。那位小主所居住的地方既偏僻又冷清,伺候她的下人只有两个太监。
那一年的春节,纪长蘅负责为品级较低的妃子发放衣裳,刚好就去了一趟那位小主的住处。小主的身边没有侍女,纪长蘅实在可怜她,便亲自为她换衣梳妆,却见她的背后长了一小块深紫色暗疮。
那个暗疮不红不肿,不疼不痒,只是形状非常丑陋。
纪长蘅喊来太监,让太监去请太医。太监答应下来,又把纪长蘅送到了门外,嘱咐纪长蘅守口如瓶,千万别透露一点风声。
纪长蘅的嘴巴是极严的。她从来不会乱嚼舌根。管不住舌头的奴才都死了,各有各的死法,每一个都死得惨烈,她见过太多了。
半个月之后,那位小主因为“感染风寒”而逝世。她的尸体被连夜送出了皇城,伺候她的两个太监也都失踪了。除了纪长蘅,宫里似乎没人关注此事。身份低微的嫔妃就是无名小辈,谁会在意一个无名小辈的死活呢?
又过了两个月,纪长蘅忽然得到了太后的垂青。
据说,太后听闻纪长蘅是个踏实本分、聪慧认真的女官,便把纪长蘅调到了仁寿宫。皇城里的奴才都以侍奉太后为荣,纪长蘅能去仁寿宫当差,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而今,纪长蘅仔细一想,后背渗出了细细冷汗。
纪长蘅练过武功。她的听力比普通人更敏锐一些。今天早晨,太后探望皇帝,纪长蘅跪在皇帝寝殿的门槛之外,隐约听见皇帝的只言片语。
皇帝说,他的身上长满了紫色毒疮。
“紫色毒疮”四个字,使得纪长蘅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位小主。
纪长蘅忽然想通了关窍。
除了皇帝,谁能在皇城呼风唤雨?谁能操控太监、秀女和太医?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不露痕迹地处理漏网之鱼?
只有太后。
太后的亲生女儿是嘉元长公主。
昭宁十四年,嘉元犯下了“谋反罪”,遭到了拘禁。她的驸马和女儿都被凌迟处死,死在闹市街口。皇帝还派出了一群太监,在嘉元的耳边讲述她家人受刑时的惨状。
嘉元受不住那种煎熬。她疯了。她日日夜夜地哭嚎,直到自己再也哭不出来。
去年秋天,嘉元去世了。她被折磨了十一年,终于得到了解脱。
嘉元的下场如此凄惨,太后真的不恨皇帝吗?太后究竟是不恨,还是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不恨?
又或者,太后本来是想原谅皇帝。但是,皇帝这些年来的举措,深深地触怒了太后。
皇帝的衣、食、住、行都有武功极高的侍卫保护,若要给皇帝下毒,最好的办法就是从皇帝的枕边人下手。枕边人宛如一条毒虫,钻进了皇帝的体内。
太后下毒的时机恰到好处。
方谨、华瑶、司度、琼英渐渐成长起来了。他们比晋明更聪慧,比东无更像正常人。哪怕皇帝突然驾崩,大梁朝不至于后继无人。
皇帝还没有察觉太后的手段是何等高明。百官哭谏之后,皇帝必须给官员一个交代,否则朝纲就要大乱了。太后威望极高,而且她年老体衰,又有一副“慈母心肠”,皇帝任命她代理国事,无疑是最稳妥的办法。
如此一来,太后笼络了人心,掌握了权柄。她是永远的上位者。
纪长蘅大喘一口气,不敢再多想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默默地观望着窗外的雨景。
庭院中雨打芭蕉,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她的耳畔落入她的心底。
没过一会儿,太后传召纪长蘅。
纪长蘅连忙赶到太后的卧房。太后中午睡了一觉,刚醒来不久,纪长蘅伺候她洗漱。其余奴婢都退下了,只有纪长蘅还留在这里。
太后坐在床榻上,看着纪长蘅,话中有话:“正因为你聪明又懂事,哀家才会把你留下来。”
纪长蘅跪在床边的地砖上,低着头说:“您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愿为您赴汤蹈火,尽力报答您的恩德。”
太后笑了笑,并未说话。
纪长蘅声音更轻:“若能为您分忧,那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如今您代理国政,天下臣民都会安心,朝廷的党争也会缓解……”
太后却说:“哀家年纪大了,垂帘听政也听不了几年。哀家现在想做的,是把他们凑到一块儿,任由他们内斗,不能牵扯外敌,更不能动摇祖宗基业。等他们斗完了,这乱局就应该结束了。”
太后没有明说“他们”是谁,纪长蘅心里明白,无非就是东无、方谨、华瑶、司度这几位金枝玉叶。他们操纵着各自的党派,穷尽一切手段争权夺利。太后旁观他们厮杀,倒也顾念着江山社稷。
*
晌午过后,大雨转成了小雨,京城的天空放晴了,渐渐浮现出“白虹贯日”的奇景。
依照钦天监的解释,“虹”是官员,“日”是君主, “白虹贯日”是官员犯上作乱,冲撞了皇帝的帝王之气,实乃大凶大恶之兆。
太后听完钦天监的奏报,立刻召见内阁首辅徐信修,命令徐信修肃清官场风气。朝野内外,凡是煽动作乱的人,皆要承担“谋逆造反”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