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无倒是和顾川柏想到一块去了,他们都想把沧州的亏空推到华瑶头上,却忽略了边境正处于紧急备战状态。如果沧州的士气大跌,幽州、朔州也会大乱,北方各省岌岌可危,方谨的地位将会一落千丈。
方谨怀疑东无暗中勾结了外敌。
如果沧州失守,方谨控制的城池沦陷,东无就能从中获利。他不费一兵一卒,便让方谨受到重创。
方谨不自觉地皱眉:“司度的野心不小,谋略不差,我将他派到秦州,可能是养虎为患。”
“请您放心,”杜兰泽诚意十足,“如果兵部只为司度准备一千兵马,以华瑶为前车之鉴,严禁司度从别处调兵,司度就无法兴风作浪。”
方谨站起身来,缓缓走向杜兰泽:“华瑶拥兵十万,司度率兵一千,他们的兵力相差太远,司度又怎会听命于朝廷?他不可能自寻死路。”
杜兰泽低头,伏跪在地:“司度是皇帝最器重的皇子,皇帝必定会为司度做打算。趁着皇帝还没驾崩,只要让群臣以为皇帝给了司度一个立功的机会,不仅司度不会抱怨,司度的同党也不会反对。”
方谨从容地笑了笑,没再接话。
杜兰泽轻声细语道:“近些年来,司度处心积虑,招纳了许多道士和僧侣。微臣在山海县暂住几日,便察觉当地的寺庙收受了不少香火钱。或许司度已经通过寺庙,发了一笔横财……”
内阁次辅赵文焕插了一句:“反梁复魏的那个案子,就发生在虞州的山海县。这个山海县有些古怪啊,可能是和司度利益相关。”
方谨斜睨他一眼:“你也觉得,本宫应该派遣司度去讨伐华瑶?”
去年冬天,赵文焕极力怂恿皇帝,把华瑶派到岱州去追杀晋明。赵文焕本想让华瑶和晋明两败俱伤,到头来却便宜了华瑶,赵文焕自己也没捞到一点好处。
现在,赵文焕还想证明,他那一套方法行之有效,只是皇帝用错了地方。
赵文焕双手抱拳,恭敬道:“司度和华瑶争斗不休,殿下就能试探出司度的深浅。殿下把司度调出京城,也能防止他在京城惹祸招灾。”
赞同某一条计策,便要考虑到方方面面,赵文焕思索了片刻,又说:“司度在灵安还有一块封地。倘若司度出了什么差错,殿下就褫夺他的封号,收回他的封地。”
杜兰泽附和道:“灵安的商贸发达,兵力薄弱……”
距离杜兰泽十丈之远的庭院内,甩动的鞭子还在噼啪作响,杜兰泽的心跳越来越快,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条理分明,语气有些急促:“更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从军事上看,司度不是华瑶的对手,更不是您的对手。”
方谨突然又问了她一句:“你对华瑶还有几分敬意?”
杜兰泽猛然抬起头:“华瑶为了彰显仁义,置法理于不顾,草率地废除了秦州二十七城的贱籍制度。长此以往,百姓对法律毫无畏惧之心,贱民不顺服,社稷不稳定,大梁朝必有亡国之祸。”
她双眼都没眨一下:“治国理政,关键在于‘外儒内法’,以孝悌忠义为体统,以严刑峻法为纲领,臣民谨守上下尊卑之本分,百姓才会归顺于皇帝,皇帝才能保全江山社稷。”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忧愤:“华瑶年幼无知,头脑愚钝,性格鲁莽,还在秦州肆意妄为,那些刁民和贱民也会聚众作乱……”
方谨微微弯腰,伸手轻轻抬起杜兰泽的下巴。
杜兰泽仰视着她,只听她说:“如果你的计划又失败了,本宫会把燕雨凌迟处死。”
方谨的指尖擦过了杜兰泽的肌肤,触感很凉,很冷,杜兰泽目光清明地注视着她,以一种恭顺的态度道:“请您放心,微臣一定尽力辅佐您。”
直到此时,方谨才看向了侍卫。
侍卫立即传令,院子里的鞭刑停止了,杜兰泽也被侍卫带出了书房。
凉风吹到了庭院里,树影轻微地颤动着,杜兰泽的心脏一阵抽疼,脚步更慢了一些,她听见书房传来一阵低浅的谈话声,隐约包括“东无”二字。
显然,方谨又谈到了东无,但她不再信任杜兰泽,也不允许杜兰泽在一旁出谋划策。她对杜兰泽的耐心日渐消磨,杜兰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杜兰泽并不怕死,对她而言,死亡不过是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更何况,她的家人早已遇难,或许他们都在黄泉路上等着她,她的丧命之日,正是阖家团圆之时。
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杜兰泽穿过树林,快步走向燕雨,他死气沉沉地趴在长凳上,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杜兰泽连忙蹲下来,扶着燕雨的肩膀,往他的嘴里塞了一枚药丸。
燕雨使尽全力,咬碎药丸,舌头上化开一股药香,很苦涩的药香,顺着唾液和血液,滑入他的喉咙。
他猛地记起来了,自己曾经闻过这个味道,那是在雍城的时候,齐风被晋明砍伤了,华瑶给齐风送来了药丸,名为“补血回魂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吃了这种药丸,就能抵挡皮肉之伤。
太好了!燕雨捡回了一条命!!
明明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燕雨却高兴不起来。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痛苦深深地扎根在皮肉里,他失血的嘴唇紧抿着,心跳快得像是擂鼓一样,他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
他最怕杜兰泽担心他。
他气若游丝道:“我……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