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是皇族,却没有皇族的骄奢淫逸之气。在众人心目中,比起所谓的“皇女”,她更像是心怀仁义的神女。
晚风吹过树梢,月亮升得更高了,华瑶端起一份食盒,自顾自地坐到一棵背光的树下。其实她也忙了一整天,刚刚才抽出空来,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决定稍微休息一会儿。
浓荫树影笼罩着华瑶的头顶,她一边吃饭,一边沉思。白其姝脚步轻移,转到了她的附近,她对白其姝招了一下手,白其姝很自然地落座于她的左侧。
就在此时,华瑶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朴月梭踉跄了一步。
华瑶小声问:“他怎么了?”
这一句话才刚出口,朴月梭施施然向她走来,跪坐于她的右侧,与她相距不到半尺,他的面色微微泛白,食盒被他放在膝前。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捂住自己的胸口,自有一种西施捧心的神韵,他的指尖还攥着衣袖,袖摆垂落在腿上,堆出纱幔般的褶皱,修长双腿的轮廓在衣袍下若隐若现。
华瑶有些惊讶:“你干嘛?
朴月梭用气音说:“为了尽快赶到宛城,我多日未眠……”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那你还不快去休息?”
朴月梭道:“大局未定,大敌当前,我怎么睡得着。”
华瑶道:“我懂了,你想熬夜熬到昏厥。”
朴月梭忍不住轻轻地笑出声来:“殿下真是风趣。”
华瑶平静地回复道:“风趣二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还有一些笑话,只能记在心里,若是从嘴里说出来,就没那么好笑了。”
朴月梭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静默片刻,略显无奈:“殿下,我为何离开京城,又为何赶来宛城,您当真不知吗?”
华瑶认真地问:“为何?”
朴月梭双手搭在膝头,周身如有浩然正气:“为了家国大义。”
华瑶严肃地附和道:“嗯!”
朴月梭的态度越发端正:“值此内忧外患之际,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更渴望天下太平,渴望朝廷迎来一位明君,您的声望如此之高,也是因为您顺应了民心。”
华瑶点了点头,朴月梭继续说:“我从京城出发,途经虞州和秦州的城镇,据我所见,不少民众都在家中供奉您的画像,每天早晚向您敬香。”
华瑶随意地敷衍道:“确有此事。”
朴月梭低声道:“世人求神拜佛,大多出于私心。您是公主,也是救世主,到了紧要关头,请您切勿心慈手软。”
华瑶闻言一怔。她听懂了朴月梭的隐喻,若要平定叛乱,除了仁义心肠,还需使出雷霆手段。
华瑶叹了口气:“多谢你的提醒,我自有计较。”
朴月梭隐约猜到,华瑶正面临着困境,这个困境与宛城有关,至于具体是什么麻烦,他又能帮什么忙?此刻是不得而知的,他以君臣之礼待她,她回以君臣之礼,半点雷池都不能越过,他要先履行“为人臣子”的职责,再去争取她的信任。
朴月梭心里这般盘算着,忽然听见筷子碰撞食盒的声响。他震惊地转过头,只见华瑶大口大口地吃饭,全无一点仪态可言。
他一时失语。
华瑶又微微仰头,双手捧起水囊,“咕嘟咕嘟”地喝水,清水从她唇角流出几滴,朴月梭立刻取出一块洁净手帕,正要递到她的手里,她放下水囊,站了起来。
她说:“多谢,不用麻烦了,我先走了。”
白其姝与她一同站立,似要随她离去,她们二人才刚迈出一步,门外的侍卫传来急报。华瑶的脸色微变,她喊来齐风,嘱咐齐风守住藏宝楼。
按照华瑶原本的计划,今天夜里,齐风会护送财物转运到永安城,然而宛城的局势比她想象中更复杂,她不能轻举妄动。
宛城占地辽阔,城中人口约有一百多万,大部分都遭受了叛军的凌虐。叛军搜刮百姓家中的粮食和布匹,老弱病残失去依靠,只能在饥寒交迫中死去。还有一些贫苦人家,实在是饿极了,便结伴去挖掘尸体,以人肉为食,以人皮为衣,短短几个月之间,宛城的荒地上遍布孤坟,乱葬岗里白骨森森。
华瑶攻占宛城之前,并不知道宛城凄凉至此。
华瑶派出了许多暗探,也从宛城打听到了许多秘闻,但是,贫民贱民终究是低人一等,他们如同老鼠一般深藏于街巷,只为躲避叛军的追杀。
宛城的官员有意封锁消息。他们编造了各种流言蜚语,混淆视听,华瑶也被他们蒙蔽,这导致她错判了时局,如今的处境十分危险。
因此,华瑶重返藏宝楼,另做了一番布局。在她看来,宛城官员之所以与她里应外合,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他们觊觎藏宝楼的宝藏,却无法破解机关,而华瑶身为皇族,自然明白皇族的奇门遁甲之术。华瑶取出了藏宝楼的财物,宛城的官员必定要杀她灭口,夺宝劫财。
第二,秦州叛军与宛城官员勾结已久,宛城总兵官崔纬更像是叛乱的主谋,他诱骗华瑶入城,一来可以为叛军争取喘息之机,二来可以向朝廷表明忠心。
进可攻、退可守,真是一桩好计谋。
今时今日,华瑶已经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此前,华瑶收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司度率兵从京城出发,即将抵达秦州,这一支军队虽然只有几百人,但他们沿途散播华瑶通敌叛国的“罪证”,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女,这不仅是司度的意思,也是朝廷的意思,倘若宛城一举擒获华瑶,那真是立下了一件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