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仪微微颔首。
华瑶笑了笑,又说:“治理天下的诀窍,莫过于‘赏罚分明’四个字。各项赏罚事宜,都与钱财有关,我很看重钱法与税制,却也不能让金曼苓一家独大。”
沈希仪十分赞同:“殿下所言极是,金曼苓必定会任人唯亲。她的父亲曾是内阁首辅,金首辅在任时,金氏一族的势力如日中天。”
华瑶道:“金曼苓重用她的门生,倒也不是任人唯亲。她了解自己的门生,自然也更信任他们,钱法之重,重于泰山,她初来乍到,又身负重任,必定小心谨慎,也不会提拔她不熟悉的人。”
沈希仪道:“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很可能会专权揽政,还请殿下严加防范。”
华瑶又拉起沈希仪的右手:“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不仅能约束金曼苓,还能改进官吏制度,整顿政务腐败。”
沈希仪全神贯注,仔细听着华瑶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华瑶的语调放轻了些:“你父亲是衙门的师爷,你应该也明白衙门的
规矩。衙门里的师爷、捕快、典史、吏目,位列九品之下,都是不入流的杂役。按照大梁朝的律例,他们终此一生,无法升迁,然而他们最接近百姓,最清楚民情,也做了最多实事。细算下来,他们的功劳和苦劳,远远超过了县令。”
沈希仪万万没料到,华瑶竟然想到了这一层。
沈希仪的父亲已经离世了。他这一生都过得很苦。他幼时家境贫困,白天去私塾偷听老师讲课,晚上在家中编制草鞋,只为赚钱补贴家用。
私塾的老师恼恨他不交学费,打断了他的左腿,从此他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他并未自暴自弃。
十六岁那年,他考上了秀才,又练出一手好字,知县赏识他,聘请他做了师爷。他的吃穿用度稍微宽裕了些,也攒下了一笔钱。他遇到了沈希仪的母亲,他们二人年纪相近、性情相合,就在彼此二十岁那年成婚了。
在沈希仪的记忆中,她的父母都是勤劳本分的人,哪怕日子过得清贫,父母从不接受贿赂,这在县衙也是罕见的。
她的父亲备受排挤,郁郁而终,死前还对她说:“你将来做了大官……也别忘了……人这一生,都很苦,苦啊……你心里要有一杆秤,一边是职务,一边是仁义……”
沈希仪心神恍惚。
华瑶又说:“宛城也遭受过叛军的洗劫。衙门里的那些小吏,既不入流,又攒了钱,叛军把他们当作肥羊,宰杀了一大半……”
沈希仪已经领悟了华瑶的意思。她从容道:“您希望我挑选人才,填补衙门的职位空缺,改良管理办法,设定考察规则,让他们从小官小吏做起,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为国为民,也为了您,办实事、办好事,便能获得升官发财的机会。”
华瑶惊叹于沈希仪的聪慧。她赞许道:“正是如此,你一点就通。”
沈希仪依然恭顺:“微臣多谢殿下提点。”
华瑶感慨道:“这也是一项重任,极其艰巨。你独自负担,未免太辛苦了,我会调派朴月梭辅助你。”
沈希仪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面露难色:“只有朴月梭一个人?”
华瑶耐心地安抚她:“当然不是,你也知道,朴月梭参与了孟道年死谏。当日死谏的官员,共有二百二十人,其中三十人,与朴月梭有些交情。朴月梭赶到秦州投奔我,也带来了那三十人,他们都是进士出身,才思敏捷,品行端正,定能祝你一臂之力。”
沈希仪犹豫片刻,疑心仍未打消:“殿下确定,他们都是可用之人吗?”
华瑶略一思索,缓声道:“我派出二十名暗卫,日夜盯梢,确认他们身家清白。还有一位才女,名叫郭灿亮,她是昭宁二十二年的进士,也曾在翰林院任职。她才智非凡,脾气却有些急躁。我也拿不准,她能否担当重任,你再替我相看相看。”
沈希仪察觉到华瑶对自己的信任。她笑着回答:“微臣领命。”
华瑶站起身来,午时快到了,她准备去巡城了。
她留给沈希仪一句话:“你要是遇到了难题,可以去找朴月梭、郭灿亮,和他们商量商量。朴月梭善于交际,郭灿亮善于钻研,他们各有所长,又和你一样,都出身于翰林院,你们沟通的时候,更容易相互理解。”
沈希仪双手交握,又露出迟疑的神色。
在华瑶鼓励的目光中,沈希仪坦白道:“朴月梭是您的表哥,与您也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坊间传闻,他一定会嫁给您,深受您的恩宠。他将来的位分,至少是昭仪,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谢皇后。我不敢与他交往过密,还请殿下谅解。”
华瑶一听此言,顿时呆住了。
少顷,华瑶严肃道:“坊间传闻,不必放在心上,你要记住,‘政务’二字,才是我们的头等大事,至于男欢女爱,不值一提。”
沈希仪道:“我自当谨记,请您恕我失言。”
华瑶满意地点了点头,脚步飞快地走出厢房。
此时此刻,正有一辆马车停在大门之外。
华瑶头戴斗笠,手握长剑,只在刹那之间,她身形一闪,从楼梯上一跃而下,跳到了马车的车门前。
齐风拉开车门,把华瑶迎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