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她突然看到这样一种惨状,心里还是有些恍惚。倘若她不会武功,那她也难逃厄运,必将沦为一具浮尸……不,不只是浮尸,贼兵还要把她卖到青楼,这一辈子,永无翻身之日。想到这里,她的怒火涌上心头,恨不得把贼兵千刀万剐。
华瑶钻进被窝里,谢云潇躺在她身边。她轻声道:“我们轮流值班,你先睡一个时辰,我去门口放哨。等你睡醒了,你来放哨,我再睡觉。”
谢云潇道:“你先休息,我去值夜。”
华瑶道:“你想让我睡到大白天,你一个人值守一整夜?”
谢云潇答非所问:“你伤势未愈,应当静心休养,再过三天,便能恢复元气。”
华瑶反问道:“那你自己呢?你也没痊愈,你不用休息吗?我还只是累过头了,双腿有点酸痛而已,你身中剧毒,险些与我阴阳两隔……”
谢云潇忽然把她抱紧了,她原本想说的那些话,也全都咽回去了。她到底还是怀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不愿让美人担惊受怕,她悄声道:“好了,难关都过去了,你别害怕。”
谢云潇道:“濒死之时,倒也不是害怕,只不过心愿未遂,我心里有些可惜。”
华瑶道:“你有什么心愿?”
谢云潇沉默不言。
凉州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不能把自己的心愿全说出来,否则就不容易实现了。
华瑶对此一无所知。她茫然不解,还以为谢云潇故意隐瞒,她自言自语:“我觉得,你就像一只猫,忽远忽近,忽冷忽热。”
谢云潇道:“喵喵。”
华瑶噗嗤一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谢云潇反倒放开了她。
华瑶又往谢云潇怀里一扑,谢云潇像是在陷阱中抓住她了,相较于片刻之前,现如今,他把她抱得更紧密。她忍不住想笑:“好,你不说,我来说。”
她学起了老虎,小声叫道:“嗷呜。”
谢云潇忍不住也笑了一下。他称赞道:“猛虎咆哮,威风凛凛。”
华瑶道:“嗯嗯,那当然了。”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他低头轻吻她的脸颊。
屋外的狂风骤雨越发猛烈,雷声密集如炮声,轰隆轰隆,震天撼地,昏黑夜空中雷光闪烁,那雷电“咔嚓”一声,劈中了黄田村的一棵大树,树木倒塌下来,砸出一阵沉闷的巨响,华瑶反倒松了一口气。天气如此恶劣,贼兵不会贸然行动。
华瑶思考片刻,判定道:“胡麻子两天前动身,从灵桃镇赶到了黄田村,彼时天气还不错,晴空万里,无风无雨。接下来的这几天,四处都是狂风暴雨、惊雷闪电,贼兵不会在此时行军。我们不用守夜了,可以一觉睡到明天早晨。”
谢云潇的声调依旧平静:“我们何时离开黄田村?”
华瑶道:“再等三四天,风停了,雨也停了,我们就立刻上路。”
谢云潇道:“也好。”
疾风暴雨仍在肆虐,砖房的屋顶也漏雨了,卧房里潮气浓重,寒气凛冽。华瑶只盼老天有眼,千万不要把雷电劈到她的头上。她的思绪时而混乱、时而清晰,终是沉沉地入睡了。
华瑶和谢云潇相拥而眠,又躺在一床棉被里,纵然屋顶漏雨,她浑身还是很暖和的。她睡到第二天中午,如同她预料的那般,黄田村没有一个贼兵,四面八方虽有风雨雷电,她和谢云潇的日子却过得平静。
*
与此同时,京城也下了一场小雨。
秋雨绵绵,凉意漫漫。
近日以来,东无收到了不少消息,有好有坏,好的暂不多说,坏的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第一,扶风堡之战,东无和方谨大败,他们双方的精兵强将,全部折损在华瑶手里。华瑶以少胜多,传出了“真龙天女”的名号,扶风堡的官民都说华瑶是天命所归,既能呼风唤雨,还能驱雷掣电。
第二,东无的侧妃宋婵娟生下一个死胎,此事已过去七天,宋婵娟的神智仍未清醒。她昼夜哭泣,祈求上苍垂怜她,再赐她一个孩子。
宋婵娟的父亲正是沧州按察使。沧州战况十分危急,东无暂时不会处罚宋婵娟,她的吃穿用度一如从前。东无这般待她,实属仁至义尽。
时值清晨,天光微亮,东无正坐在书房的一把檀木椅上,他的亲信跪在金砖地板上,听候他的吩咐,他念了其中一人的名字:“霍应升。”
霍应升略微抬头。他是东无的侍卫长,只要东无下达命令,他便会恭恭敬敬地遵从。
东无的书桌上摆了一只琉璃盒,长约九寸,宽约七寸,盒子里装着一个完整的头骨。这头骨还是倒放着的,头顶向下,颌骨向上,头颅内部盛着几颗舍利子,晶莹剔透,颗粒分明,全是从尸身中炼化得来。
霍应升伺候东无多年,他对东无的畏惧从未减少一分。
这间书房的房梁上挂着十盏人皮灯笼,灯光也是冰冷透骨的,霍应升的目光投向前方,他的脊背仍旧弯曲着,谨守着身为奴才的规矩。
东无命令道:“请岑公子过来做客。”
东无所说的“岑公子”,正是岑家长公子,岑清望。他在扶风堡战场上惨败,被华瑶砍断了一条手臂,仓皇逃回京城之后,躲在岑家的一座宅子里,迟迟没有露面。